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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侍從滿臉汗水, 緊張地說道:“北郊的駐軍嘩變了,使君!”
    柳乂的容色瞬時冷了下來,他帶着寒意說道:“還以為他們還要等些時候呢。”
    他撫了撫腕骨, 神情漠然, 沒有一絲慌亂,倒像是早有預知。
    陸卿婵卻有些驚愕, 她坐直身子,垂眸跟着柳乂一起看文書。
    她不太懂軍務, 對駐軍的事更是知之甚少。
    陸卿婵只知道早在京兆的時候就如此, 禁軍常常會因各種緣由作亂, 待遇不好的軍隊會這樣, 待遇好的軍隊有時嘩變更頻繁。
    怪不得之前柳乂不允她住到那邊。
    但看完文書後, 柳乂的眉還是擰了起來。
    他穿上外衣, 輕聲說道:“可能要晚些時候回來了, 你好好地用膳。”
    陸卿婵點了點頭, 她起身送柳乂出去, 他卻倏然側身擁住了她。
    他吻了吻她的臉頰,神情和柔, 與方才那個滿身冷意的男人判若兩人。
    柳乂低聲說道:“如果我今晚回不來,明天能待在府裏嗎?”
    事務本就無比繁忙,他卻總還在顧慮她的事。
    陸卿婵有些心軟,她柔聲說道:“當然可以的,你把護衛也帶去吧, 我會好好待在府裏的。”
    先前送她去官署的還是府邸裏的侍從, 自從殺掉段明朔的來使後, 柳乂便将人都換成了自己身邊的近衛。
    她是他的軟肋,也是他的逆鱗。
    但陸卿婵還是覺得這樣不好, 柳乂天天在軍營和前線來往,身邊留再多的親衛都是不多的。
    “好。”柳乂溫聲說道,“晚間的時候早些睡,不必等我。”
    他撫了撫她的臉頰,又吻了下她的額頭。
    “我才不會等你。”陸卿婵反駁道,“看完文書,我就直接去睡了。”
    她将柳乂推出門外,連聲說道:“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杜副官已經肯定處理好了。”柳乂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就是過去做個擺設,好吓吓他們罷了。”
    他現今比少時收斂許多,但性子歸根結底仍是冷的。
    柳乂天生适合軍務,也天生适合握權柄。
    他只是端着茶盞落座,底下的諸将便沒有敢高聲言語的。
    “你又在亂說了。”陸卿婵垂眸說道,“如果真的那麽好辦,那你還會擔憂晚間回不來嗎?”
    她秀麗的眉微微地皺着,眼裏也滿是憂色。
    那模樣就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柳乂斂了神色,他低聲說道:“真的沒事,阿婵。”
    他又抱了抱陸卿婵,聲音輕柔地說道:“從前我一去半月,你玩得連我是誰都忘了。”
    柳乂說得是很舊很舊的事,她那時還是垂髫小兒,雖然喜歡黏在柳乂身邊,但他總逼着她背書。
    在尚不知思念為何物的年歲裏,她僅能體察到不必背書的快活。
    身畔都是含笑的侍從,陸卿婵只想立刻堵上他的嘴。
    她別過臉說道:“好了,走吧走吧。”
    兩人就像是新婚燕爾的夫妻,連目光交錯時,都會映出輝光。
    但當走出陸卿婵的院落後,柳乂的臉色霎時又冷了下來,他三言兩語便做了定奪:“中層以上将領全都殺了,起事者夷族。jsg”
    事情來得急,其實處理起來并不麻煩。
    亂世裏再沒有比殺奪更簡單的處事法子,只要人殺得夠多,再亂的地界也能穩穩當當。
    寬仁與和善是留給民的,而不是看似為軍、實則為匪的人。
    侍從沉聲應道:“是,使君。”
    *
    柳乂回來的時候已是次日的清晨,他先去沐浴、更衣,而後方才去見陸卿婵。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打着哈欠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柳乂輕聲說道:“前半夜就回來了。”
    他擁住陸卿婵,輕輕地撫了撫她單薄的脊背。
    她很敏銳地埋在柳乂的脖頸,聞嗅了聞嗅他身上的香氣,來判斷他的話語真假。
    這身衣衫是他提前令侍從備下的,上面的熏香看似寡淡,實則恰到好處地能遮掩其他氣息。
    陸卿婵果然沒有發覺。
    帷帳被挂在金鈎上,日光透過窗棂落在她的面龐上,将她眼眸裏的血絲和眼下的青影照得清晰。
    柳乂掐了下她的臉頰,低聲逼問道:“倒是你,昨晚幾時睡的?”
    陸卿婵撥開他的手,細聲說道:“沒有很晚,看完文書我就睡了。”
    柳乂松開她,徑直起身看了眼燈臺。
    “沒有很晚?”他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她,“那燈油怎麽快耗盡了?”
    這一刻柳乂的神情與那個總是逼她背書的少年在瘋狂地重疊,他怎麽連燈油用了多少都記得!
    陸卿婵睜大眼睛,她覺得他對這座房屋比她自己都熟悉得多。
    柳乂低聲說道:“今晚必須早些安置,別讓我再發現。”
    他言辭有些嚴厲,但眸裏實在沒什麽肅穆之意,擡手就将她按在了帷帳裏。
    當冰涼的吻落下來的時候,陸卿婵還有些懵然。
    唇瓣被吻得紅腫,牙關也被打開,長驅直入的吻像是要将她吞沒。
    敏感的口腔只是被掠過,就讓她的身軀開始顫抖。
    陸卿婵的聲調破碎,帶着喘息聲說道:“停、停一會兒……”
    柳乂又吻了吻她的唇瓣,方才說道:“好。”
    她的面頰像是被桃花暈染,泛着淺淺的薄粉,柔美又清婉。
    “回河東吧。”他倏然很輕聲地說道,“行不行,姑娘?”
    柳乂的身形高挑,俯身的剎那,便将日光都盡數擋在了身後。
    此刻他背對着光線,清澈如水的眼眸卻更加的明亮,如若有蟾光在其間流淌。
    陸卿婵的吐息有些亂,聽到他這句話時,理智忽然複蘇。
    她焦慮地問道:“怎麽了?”
    “河東有我兄長,還有晉王。”柳乂将她攬在懷裏,“他們會護你周全的,你的家人我也令人全都接到那邊了。”
    陸卿婵的眉皺着,她的聲音微擡:“我問你發生什麽了?”
    她的性子溫婉,但脾氣其實一直沒有多好。
    內宅的瑣碎事務讓她變得淩厲,也讓她從懵懂少女變得成熟。
    河陽軍的事情發生後,柳乂便清楚地知道,陸卿婵有冷酷、狠厲的一面,她是決計狠得下心的。
    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旁人。
    如今她能容忍他的強勢與病态欲念,不過是因為她愛他。
    陸卿婵愛那個謙和有禮的少年,也愛如今這個偏執陰狠的男人。
    曾經他發瘋般地想将她留在身邊,然而現下他只想将她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即便這意味着,重逢不久的他們要再度分離。
    “洛陽可能要再次變成孤城了。”柳乂輕聲說道,“到時的情況,只會比冬天時更糟。”
    他低下頭,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能不能走,阿婵?”
    陸卿婵瞳孔緊縮,她的臉色亦有些蒼白。
    她的眼底含着些脆弱,就像是一泓很容易就會被打碎的月色。
    但陸卿婵的聲音卻很堅定:“我不走。”
    “我能做很多事的,不會拖你的後腿。”她的聲音有些亂,“無論是處理府裏的內務,還是與外人交涉、撰寫文書,我都能做好的。”
    柳乂輕聲說道:“可是我會擔心你。”
    “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他低聲說道,“擔心你不快樂,更擔心段明朔會傷害你。”
    陸卿婵的指節輕輕顫動,她的眼眸也垂了下來。
    前面的話語她都能反駁,唯獨最後一條,她也知道是沒辦法的。
    在京兆的時候,她就将段明朔得罪透了。
    “回去吧,好不好?”柳乂攬住她,聲音輕柔地問詢道,“兄長一直很想你,聽說你喜歡千瓣蓮,他将院落裏的池塘都種滿了。”
    陸卿婵的睫羽低垂,就像是連擡眸的氣力都沒有了。
    聽到他這話,她方才反駁道:“我不喜歡蓮花。”
    柳乂托着她臀根的軟肉,将她緊抱在懷裏:“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歡。”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哄孩子。
    柳乂吻了吻陸卿婵的臉頰,說道:“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将那些花移走,全都換上你喜歡的,好嗎?”
    他勾住她的小指,輕輕地拉了拉。
    “不會很久的,等這邊的戰事平定之後,局勢就會好轉許多。”柳乂緩聲說道,“到時候你想種什麽花樹,我們就種什麽。”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
    柳乂不是趙崇,她喜歡的、厭煩的,對他而言比典籍還熟稔,全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裏。
    但陸卿婵心底提不起怒意,也生不出對未來的期許。
    少女時她時刻都想要待在柳乂的身邊,他偶爾離開半日,她的心就像被捅開一個口子似的,有冷風呼呼地往裏面灌。
    或許是最近待在他身邊太久了,那陣奇異的感覺又浮現了。
    “你在河東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年兄長與晉王合辦了晉陽書院。”柳乂吻了吻她的眼尾,“不拘男女貴賤,只要向學,都可進入。”
    他聲音很輕:“先前你覺得我傲慢,自恃家世尊貴,看不上裴氏、薛氏的貴女。”
    陸卿婵的手指微蜷,指節柔軟,像是玉塑,又像是蔥白。
    柳乂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間輕輕地吻了吻。
    “其實不是這樣,阿婵。”他搖了搖頭,“我是厭煩他們所有人。”
    “你五六歲的時候,随我一起去拜訪過他們,很向往他們的族學。”柳乂娓娓道來,“但薛氏嫌你是女孩,裴氏嫌你門第低,都拒絕了。”
    “你年紀太小,傷心一陣便忘了。”他的眸色微暗,“但我卻一直記得。”
    柳乂低聲說道:“我那時便想,一定要讓阿婵好好做學問,到時讓他們所有人看看,門第低的女孩照樣可以為學,照樣可以将他們的臉面踩在腳下。”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般落在陸卿婵的心裏。
    琅琊柳氏家風清正,寧可過繼也絕不納妾。
    況且滿門忠烈,殉國者多,雖然家族繁盛,但枝葉卻并不繁茂。
    到了柳乂這一代更是沒有一個年歲相仿的兄弟姐妹,所以柳寧和盧氏才會在初見到陸玉時就很熱情。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他有陸卿婵這樣一個可愛又年幼的姑娘。
    可以與柳乂為伴,讓他不那麽孤獨。
    也因此柳氏是沒有族學的。
    從陸卿婵記事起,她就是随柳乂一起,跟着各式各樣的先生學習。
    陸卿婵總是記不清楚痛苦的記憶,就好像腦海在下意識地保護她。
    但當聽完柳乂的話語後,過往的事忽然變得無比明晰。
    那被拒絕時的失落與難過都變得極是真切。
    “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柳乂繼續說道,“你在官學講《尚書》的時候,我暗裏去聽過一回。”
    他的聲音帶上少許笑意:“就在屏風後面,你若是走到最後一排,便能看見。”
    柳乂的容顏俊美,唇角微揚時,更是讓人幾乎不敢和他對上視線。
    他輕聲說道:“我那時就在想,無論是為官還是為學,阿婵都是最好的。”
    陸卿婵的眼眸酸澀,她低聲說道:“可我那時講錯東西了,還是最熟悉的篇章。”
    她的手指彎曲,抓住寝衣,将柔軟的布料攥出褶皺來。
    柳乂撫了撫陸卿婵的臉頰,将她滾落的淚珠輕輕擦去。
    “沒關系。”他低聲說道,“我也做錯了許多事,甚至還傷害了我最愛的人。”
    柳乂的手掌覆上她的後背,将她抱得更緊:“但她也會原諒我的,不是嗎?”
    陸卿婵的聲音顫抖:“是……”
    不朽的花朵,暗處的窺視,無時不刻的關懷。
    這愛是病态的、不堪的,卻也是慰藉的、可以撫平一切舊傷痕的。
    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淚,情緒還未漫湧,淚水便斷了線似的墜下。
    柳乂再度吻上陸卿婵的眉心,邊用手拭去她的眼淚。
    “回去吧,阿婵。”他輕聲說道,“我向你保證,你在河東jsg一定能過得很快樂、很有價值的。”
    陸卿婵帶着哭腔說道:“可我不想離開哥哥。”
    她垂下頭,手掌抵在額前,全然像是個防線被破開的小孩子。
    柳乂怔了一瞬,他的神情依然如常,唯有眼睛微微睜大,但心底的情緒卻像是炸裂開來一般。
    他素來是冷情克制的人,此刻也無法再掌控心緒。
    陸卿婵若是再哭一聲,即便是他,也未必能下定決心将她送走了。
    柳乂掰開她緊握的手指,與她的十指交扣在一處。
    他安撫地說道:“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陸卿婵揉了揉眼睛,抽咽着說道:“真、真的嗎?”
    “真的,阿婵。”柳乂将她的眼淚盡數擦淨,“哥哥不騙你。”
    她過了很久才徹底平複下來,桌案上還滿是攤開的文書。
    有一份是陸卿婵新寫的檄文,洋洋灑灑的草書,有些地方墨都要用盡,既潇灑又飄逸,像是深夜裏一揮而就的作品。
    柳乂陪着她将文書收整好,又幫她将昨夜新寫的內容謄寫了一遍。
    從前他是從不幫她做功課的,他只會盯着她習字、背書。
    沒想到如今卻只想所有事都親力親為,最好是将她養得時刻都要依附着他。
    但陸卿婵是很獨立的姑娘。
    她能接受他的愛護,也能自己過得好好的。
    幾乎懂事得讓人會生出憐惜之情。
    陸卿婵的眼睛還有些紅,聲音也有些沙啞:“你要什麽時候送我走?”
    “後日正午。”柳乂把卷軸放進書筐裏,“王若會跟你一起回去,你離開以後,他在這邊就沒什麽用處了。”
    陸卿婵原本還有些難過,此刻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倚靠在桌邊,将垂落的發絲捋到耳後,聲音低柔:“确實沒什麽用處。”
    那姿态婉約,像是出水的蓮花。
    柳乂順勢将陸卿婵抱到桌案上,複又垂眸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聲音低啞:“那哥哥有用處嗎?”
    他按住她的柔膝,輕輕地往外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