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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不遠處的侍衛聽到這邊的聲響, 很快便趕了過來。
    趙都師睜大眼睛,她瘦快要脫相,顴骨高聳, 眼眶也深得駭人。
    “嫂嫂, 嫂嫂……”她焦急地哭泣道,“我不是要傷害嫂嫂, 我只是想求嫂嫂幫幫我而已……”
    陸卿婵抱着小郎君往後退,煩躁地說道:“誰與你是姑嫂?”
    “在洛陽時, 我便與你們趙家人再無瓜葛。”她冷聲說道, “謊言說一百遍, 也只會是謊言。”
    她的言語裏沒有柔情, 更沒有憐惜。
    有的只是無盡的厭煩與銜恨。
    五月盛夏, 日光毒辣。
    連風都肖似滾滾熱浪, 趙都師卻只覺得這熱風冷冽得出奇, 将她的骨髓裏的血都凝固住了。
    血水化作寒冰, 帶着尖銳的碴子, 刺痛血管,讓趙都師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怎麽會是嫂嫂說出的話?
    那怎麽會是嫂嫂看她的眼神?
    “不是的, 不是的,嫂嫂……”趙都師喃喃地說道,“從前的事都是誤會,我兄長待您一直都是一片赤誠啊……”
    她不想給趙崇說好話。
    但趙都師比誰都知道,從前陸卿婵待趙崇有多好。
    陸卿婵是愛她兄長的, 為了趙崇她什麽都能忍。
    連她尖酸刻薄的失禮之語, 陸卿婵都能當做耳旁風。
    “嫂嫂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從前無禮?”趙都師顫聲說道, “以前都兒對您多有不敬,我現今也已經悔過了, 嫂嫂……”
    趙都師的身軀單薄,連風都能讓她搖晃。
    但此刻她卻瘋狂地奔向陸卿婵。
    她跑得太快,就好像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快步趕來的侍衛們都愣了一瞬。
    當手臂被掐住的時候,陸卿婵下意識地摸出袖間的薄刃。
    這是軍中用的物什,是侍從官專門給她尋來的,聽聞河陽軍中的事情後,他們都頗為震撼。
    侍從官請給斥候做武器的匠人,專門給陸卿婵做了這種防身、輕巧的薄刃。
    可惜的是,還沒有實戰過幾回。
    陸卿婵心弦緊繃,但趙都師卻并沒有傷害她。
    趙都師的眼淚滾滾而落,她只是哀哀地說道:“我錯了,嫂嫂,我真的錯了。”
    “兄長要将我送去給薛三老爺做妾室,”她斷續地說道,“求求嫂嫂,救救我吧……”
    陸卿婵将薄刃夾在指尖,緩聲說道:“先放開我。”
    沒有任何情緒的話,落在趙都師的耳中,卻充斥着柔情。
    嫂嫂總還是在乎她的!
    趙都師嚎啕大哭,将她的衣袖抓得更緊,仿佛将她當做救星。
    小郎君焦急地被陸卿婵抱在懷裏,他的目光灼灼,緊緊地盯着趙都師的手。
    他的小臉皺起,擡頭帶着愠怒看向侍衛們:“都快過來!”
    他的年歲雖然尚小,但氣度雍容,言辭裏也帶着上位者的高傲,發號施令時極是熟稔。
    陸卿婵卻沒心思分開注意力。
    指尖的薄刃冰冷,鋒利尖銳,只消輕輕一劃,便能立刻見血。
    但她卻沒有立刻出手。
    不能總靠武力來解決問題,上回若是沒有柳乂給她善後,不知會惹出多少麻煩。
    陸卿婵深吸了一口氣,緩聲說道:“我幫不了你,我也沒有義務幫你。”
    “你兄長做的事,幹什麽來找我?”她的聲音冰冷,“你還嫌趙崇給我找的麻煩不夠多嗎?”
    陸卿婵實在不想朝趙都師說什麽好聽的話。
    她的言辭直接,甚至有些刺耳。
    但奇異的是趙都師沒有愠怒,更沒有不滿。
    她反倒是有些微妙的動容。
    趙都師的唇顫抖着張開:“嫂嫂,以前的事都是意外,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告訴您。”
    她的額前泛起豆大的汗珠,言辭也頗為急切。
    “我今日急着來尋您,就是想告訴您這件事!”趙都師擡聲說道,“當年救了哥哥的人的确不是王雪識!”jsg
    她不知多久沒有用過膳,臉色蒼白失血,唇瓣也沒有血色,泛着鐵青的色澤。
    陸卿婵漠然地打斷趙都師:“這事我早就知道,但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吧。”
    她的神情冷淡,眼裏也透着寒意。
    就像是早已聽夠了與趙崇有關的事,只要旁人一提到他,便從心底感到煩躁。
    趙都師的身軀卻猛地繃緊了,她尖聲說道:“嫂嫂,怎麽會和您沒關系呢!”
    她的眼淚都止住了,擡起手緊緊地扣住陸卿婵的肩頭。
    趙都師用的氣力太大,陸卿婵瞬時皺起了眉。
    她的臉色頗有些駭人,那瘋魔的姿态與趙崇幾乎如出一轍。
    這姿勢裏脅迫的意味很重,陸卿婵緊咬住牙關,指尖的薄刃輕輕滑動。
    下一瞬,趙都師更進一步地湊到了她的耳邊。
    “嫂嫂,您知道嗎?”趙都師壓低聲說道,“當年救下了哥哥的不是別人,正是……啊!”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溫熱的血便濺到了陸卿婵的臉頰上。
    趙都師的肩頭被冷箭射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暗處持箭的侍衛放下長弓,快步走向前。
    “陸少師!”他們高聲喚道,“您還好嗎?”
    血将陸卿婵的下颌、脖頸和衣襟都濡濕,将那張白皙柔美的面容襯得愈加驚心動魄。
    她愣神了良久,連那濃重的鐵鏽氣都忽視了。
    直到小郎君稚嫩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時,陸卿婵才漸漸地從怪誕的狀态裏抽離出來。
    她慢慢地說道:“我沒事……”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郎君倒是有些愠怒地說道:“怎麽什麽人都能放進來?你們是怎麽做事的?”
    他的眉皺着,丹鳳眼裏帶着隐晦的戾氣。
    那神情竟是和柳乂有些重疊。
    不,更像是長公主。
    陸卿婵神情微動,她忽然很想開口,但話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
    在書院中侍候的嬷嬷們也很快趕了過來,她們用厚毯将她裹住,而後幾乎是抱着她快步離開。
    嬷嬷們連聲說道:“姑娘,您身子弱,可千萬不敢沾染血氣啊!”
    因陸卿婵常來暖閣這邊休息,跟書院的侍衛、嬷嬷都很熟悉,他們待她總是很關切。
    但方才的事,無疑是吓壞了所有人。
    “我沒事的。”陸卿婵輕喘着氣,“我沒有受傷……”
    可嬷嬷們還是很緊張地幫她褪下外衣,陸卿婵纖細的手臂上赫然是斑駁的青紫。
    最疼愛她的吳嬷嬷的眼都紅了:“姑娘,就這還沒事呢?”
    書院裏有醫官,但片刻後過來的卻是晉王身邊的近侍以及王府裏的府醫。
    晉王的府邸離這邊不遠,打馬過來的話一盞茶的功夫便足矣。
    那近侍歉疚地說道:“讓陸姑娘受驚了!”
    陸卿婵靠坐在軟榻上,衣袖卷起,露出手臂。
    她的雪膚皎白,青紫的痕印看着頗有些駭人。
    陸卿婵輕聲說道:“無妨。”
    随行來的府醫還是小心到不能再小心地察看了她的傷處,連把脈的動作都極是輕柔。
    陸卿婵卻知道,他們的小心不是因她,而是因為外間的小郎君。
    那個稚氣有禮的小郎君。
    那個在方才冷靜地下了射殺命令的小郎君。
    或許,她更應該喚他為嘉寧郡主的。
    陸卿婵遲鈍地想起,晉王的獨女,那位捧在心尖尖上的小郡主,今年剛好也是七八歲的年紀。
    她走的時候,嘉寧郡主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她都沒想到嘉寧郡主現今都長得這般大了。
    她撫着胸前的游魚玉佩,靜默地垂下了眸子。
    *
    事情發生得雖然突然,但柳氏的消息敏銳,晉陽書院又是晉王與柳寧合辦。
    事發沒多久,柳寧便遣人立刻将陸卿婵接了回來。
    他有些歉然地說道:“今日的事實在抱歉,阿婵。”
    陸卿婵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他們都要跟她說抱歉?
    但她還是柔聲應道:“我真的沒什麽事,叔父。”
    柳寧凝眸看向博古架上的蘭花,緩聲說道:“你沒事是最好的,可讓你受驚,本就是叔父照看不周。”
    蘭花的香氣絲絲縷縷,陸卿婵想起從前盧氏也總是說這樣的話語。
    她的心神微動,輕聲說道:“事情如此突然,即便叔父神機妙算,也算不出的呀。”
    陸卿婵的臉頰上帶着輕松的笑意,似乎的确沒将方才的事當回事。
    但她的指尖卻始終輕點在胸前的玉佩上。
    一下,兩下,三下。
    陸卿婵雖然不說,可近旁的人還是能看出來,她的心是亂的。
    柳寧緩聲說道:“卿婵,這幾日能不能先在府裏休歇一段?”
    他話裏的意思隐晦,但眼裏的狠意卻明明白白。
    都說琅琊柳氏最重儀禮和聲名,可這些不過都是僞飾。
    再關鍵的物什,也比不上讓在乎的人展顏更重要。
    以勢壓人又如何?薛氏的算計都落到陸卿婵身上了,也實在沒什麽好忍讓的了。
    陸卿婵卻只是攥着玉佩沉思,須臾輕聲說道:“叔父,等過完這一旬我再休歇,可以嗎?”
    “我知道您是擔憂我。”陸卿婵笑着說道,“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自己來做。”
    她的笑靥柔美,眸裏蘊着的是直白的冷意。
    柳寧微怔片刻,輕聲說道:“好。”
    總将她當做需要保護的孩子,都快忘了她也已經二十,且是能在亂軍中殺出來的姑娘。
    得到柳寧的首肯後,陸卿婵微微松了一口氣。
    但下午她還是好好地待在了府邸裏。
    這些天關于柳乂的文書越來越少,即便知道現今是終局收官的緊要關頭,陸卿婵還是覺得有些焦躁。
    她連着看了多日的文書,雖對戰事還是一知半解,但也學會了看文書裏的潛臺詞。
    夜色擦黑時,陸卿婵才放下了手裏的書卷。
    侍從忽然敲門進來,給她送了一只精致的木盒,說是使君先前留下的。
    木盒的底部是一個漂亮的“柳”字。
    瞧着就是柳乂的手筆。
    陸卿婵打開後才發覺是五色的長命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