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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故事
    因前朝滅佛, 當時把持成德軍政的那位節度使又最是順從中央,成德的佛事一直不算興盛。
    且不說關中河東,就連江南都比不上的。
    但盧見月還是認真地上了回香。
    一切順遂, 平安喜樂。
    不知為何在許下願景後,她倏然想到了昨日見過的晉陽公主和柳寧。
    柳氏族中應當沒出什麽事吧……
    盧見月雙手合十,愣怔了片刻。
    摯友猛地挽過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說道:“你說我要是求一個身高八尺的俊美夫君, 佛祖會應了我嗎?”
    “是不是還得說詳細點?”摯友眉眼彎彎地說道,“是祖籍雲中, 現居成德的高芸高姑娘想要個好夫君。”
    盧見月聽得想笑, 禁不住地掩住了唇。
    她輕聲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
    “哦!有道理!”摯友高興地點點頭, “我許願的時候, 佛祖就看着呢,應當不會将我的好夫君送到別人府上去。”
    這樣的話語天真可愛, 盧見月也被感染得彎了眉眼。
    她守禮克制, 即便是快被摯友逗得捧腹, 面上也能保持笑不露齒。
    摯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笑一笑,笑一笑嘛!”
    盧見月只是莞爾, 她是不擅長大笑的,也許久沒有什麽事能讓她大笑。
    濃烈的情緒好像天生與她無緣。
    礙于友人盛情,盧見月還是笑了出來, 她推了推摯友的肩頭,笑得眼淚都要從眼角流出。
    然而擡頭的瞬間, 她才發覺一雙溫和的眼睛正安靜地望着她。
    是柳寧。
    晉陽公主見兒子久久地立在圓窗邊,擡聲問道:“怎麽了, 二郎?”
    柳寧轉過身,聲音輕柔:“沒什麽, 母親。”
    圓窗外是一株花樹,花影落在柳寧的青色衣衫上,就像是一卷畫似的。
    盧見月抿了抿唇,緩緩地低下了頭。
    *
    盧二娘被送去鄉下的莊子了。
    盧見月剛剛回到府中,就聽人言說了此事。
    她頗有些震撼,父親最是疼寵吳姨娘與庶妹,怎麽會舍得将她送去莊子?
    明面上說的是盧二娘染了急病,要去休養一段時日,盧見月卻覺得肯定不是這個緣由。
    難道是庶妹犯了什麽大錯嗎?
    倒也不會吧,她不過就去上了趟香,若是出了什麽大事,定然是瞞不過她的耳朵的。
    母親不喜歡盧見月接觸內宅裏的陰私,但她處在這個位子上,到底是天真不起來的。
    她有的是法子知悉這座深宅中發生的事。
    但盧見月還未準備發問,嬷嬷便高興地說道:“姑娘,真是大快人心!”
    “二姑娘沖撞了柳郎君,似是做了什麽極無禮的舉動。”嬷嬷興高采烈地說道,“老爺聞訊後氣得不輕,直接就将她送走了!”
    盧見月有些微愣,她莫名地想到柳寧溫和的視線。
    柳寧瞧着那樣溫潤,她還以為他是那種寬和得叫人怨怼的人。
    不過想來也是,他可是晉陽公主的兒子。
    盧二娘的膽子也真是包天,竟敢沖撞到柳寧的頭上。
    盧見月沒有多想,但在路過廊道要去見父母時,她剛巧又遇見了柳寧。
    他的步履輕緩,見到她溫和地打了招呼。
    “你心情好些了嗎?”柳寧輕聲說道,“方才在廟裏時,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若是旁人說這話,盧見月定然會覺得他很輕佻,是在意欲挑動她的心緒。
    但此話由柳寧來說,就沒有任何的失禮。
    他是很講禮節的人,跟他對話,不會有任何被冒犯的不快。
    盧見月松了心底的防線,聲音很輕地問道:“我有不高興嗎?”
    她在寺廟裏的時候明明是笑着的。
    “有。”柳寧擡眼看向她,“你的眼睛在說你不快樂,在受到煩擾。”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些歉意。
    盧見月心中生起一種莫名的感受,仿佛在跟她對話的不是一個陌生郎君,而是一位天上的仙女。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訝到了。
    過了片刻,盧見月才微笑着說道:“謝謝你,柳二公子。”
    她的眼眸閃爍着狡黠的光,說道:“我現在好多了。”
    她在柳寧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色彩,那是一種在規矩禮儀下潛藏着的微妙情緒。
    惺惺相惜,氣義相投。
    他們是同類。
    盧見月慢慢地走回了院落,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蓮花上,花瓣步步綻放,清香流溢。
    庶妹被送走後,她的婚事便再沒阻礙。
    晉陽公主給出的條件近乎是高昂而恐怖的,帶着志在必得的意蘊。
    看似是臨時起意,深瞧卻又好像是蓄謀已久。
    盧見月對那潑天的富貴沒有興致,真正讓她動心的是晉陽公主贈予她的自由與權柄。
    她會離開成德這方腐朽老舊的土地,她會成為河東掌權者中的重要一員。
    不必困于內宅,不必整日争鬥。
    她甚至會獲得新生。
    *
    盧見月嫁去河東的那一年冬天,是晉陽城難得的暖冬。
    薄薄的雪就像是輕紗,将天地籠得泛白,但又不至于到寒冷的程度。
    傳聞中有着赫赫戰功的河東節度使柳正言,就像位尋常父親般抱着稚子,撐傘向着他們走來。
    那個孩子就是柳乂。
    他是個很幸運的孩子,柳正言和晉陽公主老來得子,對他極是寵愛,兄長柳寧也是将他當兒子來疼寵。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被養成很随性恣意的公子。
    但柳乂的性子似乎是天生的沉穩,自小就話不多。
    他生得極好,尤其是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蟾光都灑落到裏面了。
    柳乂是安靜的,性子也是和柔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被賦予了許多文人墨客似的期許。
    長到五六歲的時候,他還是那個樣子。
    沒有分毫這個年紀男孩子常有的淘氣。
    盧見月和柳寧沒有子嗣,有空閑的時候便會帶着柳乂出游,幾乎是将他當做親子在養。
    她沒有如嬷嬷所言的那樣子孫滿堂,婚後不久醫官便沉痛地診斷出她此生無法有孕。
    但柳寧從未告訴過她此事。
    他無聲息地将緣由全都攏到自己的身上,即便是面對父母,也依然是那套說辭。
    他們就這樣平凡美滿地過了許多年,盧見月曾一度以為,他們這一家人會永遠地幸福下去。
    然而天不如人願,柳乂八歲那年邊境動亂,柳正言與晉陽公主雙雙殉國。
    柳寧拼命趕到時,只救下了八歲的柳乂。
    那個安靜沉穩的孩子,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
    誰也不知道那夜到底流了多少的血,誰也不知道他在地府般的庭院裏看見了什麽。
    盧見月只知道,柳乂是見不得血的。
    他甚至不喜歡濃烈的顏色,尤其是紅色。
    柳乂依然是緘默的,但如今他的沉靜更像是一種壓抑的瘋狂。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不會言語的,也不喜旁人多言,只是病态地待在漆黑的居室裏。
    他不見生人,對侍從也不甚喜歡。
    誰也不肯親近,誰也不願接觸。
    偏生柳氏的枝葉不繁茂,在這一代裏柳乂連個同齡的兄弟都沒有。
    盧見月是焦慮的,素來沉靜的柳寧也常常會流露出煩躁的情緒。
    這一切的轉折出現在那個小女孩到來後。
    柳寧一回府便流露出了笑意,他拿着文書說道:“新任的并州別駕陸玉即将下馬,他的女兒同容與相差不大,而且據說性子極好。”
    他緩聲說道:“最要緊的是,他們的宅邸與咱們只有一牆之隔。”
    盧見月翻看起文書來,看完以後她也輕松了情緒。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笑着說道,“花圃旁的那處空閑,要不要做成個秋千?要引得她常來玩才是。”
    柳寧沉吟片刻,認真地思索道:“順道再多植些花樹吧,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兩人聊了許久,次日盧見月就開始準備各式各樣的小玩意,侍女和嬷嬷們陪着她忙了許久,将整個居室都裝點得溫馨起來。
    有關陸玉女兒的文書也越來越多。
    這是個很好的孩子。
    她稚幼活潑,像小太陽一樣明媚,除卻有些小小的驕縱。
    不過對那樣小的孩子,何必要求那麽高呢?
    嬌氣一些才好。
    盧見月看着文書,心裏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這個叫陸卿婵的小姑娘是能夠改變柳乂的。
    并州別駕陸玉到晉陽的前夜,盧見月又做了那個夢。
    蓮花順水而下,載着尚在襁褓的小孩子,一路飄到她的身邊。
    她的容顏如若霜雪,唯有唇瓣嫣紅,像是夏日的濃豔花朵,簡直跟瓷娃娃一樣可愛。
    或許是因為這個夢,看到陸卿婵的第一眼,盧見月便禁不住地将她攬到了懷裏。
    小孩子輕輕的,即便是盧見月,也能将她輕易地抱起來。
    陸卿婵頗有些自來熟,被她抱住後甜笑着喚道:“叔母好。”
    她梳着兩個小辮子,模樣嬌嬌的,聲音也嬌嬌的。
    陸玉受寵若驚地緊忙說道:“夫人,孩子重,還是由仆來抱吧。”
    盧見月撫了撫陸卿婵的頭發,笑着搖了搖頭:“我還是抱得動的。”
    她對子嗣沒什麽執念。
    或者說,整個琅琊柳氏對子嗣都沒什麽堅持。
    盧見月只是很喜歡陸卿婵,從見到她的第一眼。
    原本盧見月與柳寧還攜着些功利的希望,期許陸卿婵能讓柳乂好起來,但見到她之後,盧見月反倒沒了這個想法。
    這樣好的小孩子,就應該被千嬌百寵。
    陸玉剛剛下馬,事務繁多,他又沒有攜夫人過來。
    盧見月便幹脆将陸卿婵接到府中照看,她很活潑,沒多久便和府邸裏的侍女們熟絡起來。
    她們帶着她到處玩,寂寥多年的節度使府邸因為她的到來,快要變成孩子的游樂場。
    但當陸卿婵敲開柳乂的門時,侍女們還是連大氣都屏住了。
    她們緊忙拉過她,用氣聲提醒她:“快過來,姑娘!”
    陸卿婵神情懵懂,聲音輕輕地喚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