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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同學知道俞傾失戀了,而且失得很不光彩,輸給了一女的,安慰他,沒事,給他介紹個甩學長八百萬條該的帥哥,雖然不同校,但是同專業,四舍五入是未來的同行。
    俞傾無語。
    相親?
    這個時候?
    他才分手倆月,還是在畢業季?
    要不是同學的表情足夠真誠,他以為對方在開嘲諷。
    俞傾勉強一笑,別鬧。沒這心情。
    照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泡畫室,一個人在人群中來去匆匆。某天俞傾在食堂嗦粉嗦到一半,筷子一撂,覺得不對勁。
    自學長畢業後,他們就開啓了比異地戀還異地的模式,俞傾說不好聽點就是守活寡。可他是個有契約精神的人,一個人倒還樂得清靜,沉迷藝術無法自拔,多少人想趁虛而入上門勾搭,都被他的遲鈍和執拗擋在了警戒線外。
    俞傾仔細想想,自己為了這麽一個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玩意兒清心寡欲,犯得着嗎?
    人都和媳婦手拉着手吃着火鍋唱着歌幸幸福福奔小康了,他還擱這修仙,他有病啊?
    俞傾找到那個同學,問那位傳說中甩學長八百萬條該的帥哥過了有效期沒。
    同學:“哎我得問問,說不定人家已經找着對象了……”
    打了一通電話,同學笑容燦爛地拍他肩膀,“人還單着,沒過期,上吧皮卡丘!”
    俞傾平生第一次相親,還是跟男的,有點緊張。
    想穿得好看點,怕太隆重吓着人。想穿得随意點,又怕随意過了頭,讓人以為他對這事不上心。
    同宿舍的老大鄧子明在旁邊瞅着他樂,“看你糾結的,放心,只要你帶上這張臉,是個彎的都抵擋不了。”
    俞傾回頭看他。
    老大一臉誠懇:“真的。得虧我是直的,我要是彎的,咱可能就得內部消化了。”
    俞傾地鐵老人看手機:?
    另一個正在打游戲的舍友老二頭也不回地插了一句,“哎別說,真幸好俞傾是彎的,我女朋友第一回見他就逮着我問這誰,我說你別想了人家不喜歡女的。”
    俞傾:……?
    俞傾最終穿了一身日常的休閑裝去,任誰都看不出這是場相親。
    這個甩學長八百萬條該的帥哥就是嚴睢。
    遠遠見到嚴睢第一眼,俞傾在原地愣了兩秒。
    卧槽。這“甩學長八百萬條該”,竟然不是誇張手法,而是寫實手法。
    他可以。
    嚴睢是混在多大的人堆裏都特別紮眼的存在,不僅是長相,還有氣質。他獨自坐在那裏等俞傾,期間不知有多少路過的女孩子偷看他。
    以至于俞傾第一個想法是:這樣的人怎麽會還單着?
    該不是也有什麽毛病吧?
    俞傾又想了想,自己不也單着麽?
    嚴睢那天其實很煩躁。
    他以為自從跟親娘出櫃那天起,他就跟同齡人不一樣了,他的人生之路上将不會出現催婚催生這種蛋疼的破事兒。
    他,自由了!
    他想多了。
    本來叔叔還在時,嚴母是不太管他的,只要他別太過火。關鍵是嚴睢的性子從小就倔,說學藝術就學藝術,家裏要不供他,他能離家出走。
    所以,管不動。
    還有個原因,是嚴母自己也理虧。家裏還供着嚴睢親爹的遺像,嚴母年年清明加忌日雷打不動地帶嚴睢上香,嚴睢也知道親爹曾經對母親有多好,母親對親爹是由衷地心懷感激。
    大約也愛過。
    可那愛畢竟太久遠,而生活則實打實撲在他們臉上,無處可逃,必須直面。
    嚴母一直不敢讓嚴睢知道她和叔叔的事,這說出來她自己都害臊,太不要臉,也太缺德了,兒子會怎麽看她這個媽?
    嚴睢還是知道了。嚴睢也沒怎麽看她。
    照舊看。
    甚至對叔叔、對堂姐的态度都沒怎麽變。
    這讓嚴母很意外。
    那時嚴睢已經念高中了,正是氣血方剛又沒頭沒腦的時候,個頭蹿得飛快,杵叔叔跟前都比他高出一大截,性子又硬,叔叔和嚴母都生怕他會做出什麽來。
    嚴睢卻對母親說,媽,我知道你一個人帶着我不容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一天,嚴母在房裏哭了一夜。她以一個寡婦的身份,拉扯了兒子十幾年,生活給她的所有窘迫、艱難、委屈、不體面,她一口一口地都吞下了。她以為她已看清了,也習慣了,活着就是這樣,誰心裏沒點苦,誰不受點委屈,誰也都這麽過來的。
    兒子的一句理解,讓她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一夜爆發。
    兒子給了她理解。兒子也要求她的理解。她能不給麽?
    堂姐出事前,嚴睢在大學裏有個正談着的對象,本來感情還行,嚴母還見過他幾次。反正兒子的對象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個女的,只要是個正常的人類,嚴母也就認了。
    堂姐出事後,嚴睢也被攪了個焦頭爛額,一邊要處理堂姐的事,一邊要照顧母親和小嚴依,還要兼顧自己的學業,那段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每天都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等嚴睢回過神來,他的戀情已經完了。
    嚴睢甚至連對方是什麽時候徹底不再出現的都不記得了。
    他并不很留戀。說起來跟對方其實真沒多熟,兩個荷爾蒙都旺盛的年輕人碰到了一起,覺得彼此合眼緣,那就談個戀愛,僅此而已。太平無事的時候,這是很好的消遣。要嚴睢家沒出這檔子事,他們指不定也就走下去了。
    嚴母抱着小嚴依,對嚴睢說,你別管這些了,去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
    那會兒,叔叔已去世好幾年了。嚴母大受打擊,但初時好歹還有堂姐的安慰與陪伴,幫着堂姐帶帶小嚴依,嚴睢又一切安好,嚴母才勉力撐持着。
    堂姐也去了,嚴母的日子就是鋪天蓋地的孤獨,做什麽都壓不住。
    嚴母不可能再找對象了,她一輩子就這樣了,她餘下還能做的,就是帶好小嚴依,以及,看着兒子大學畢業,看着他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活着。
    她見不得嚴睢一個人。她知道,一個人太苦了。
    嚴母坐不住,開始催促嚴睢找對象,嚴睢不動,她就自己來,想方設法給嚴睢拉皮條,性別不重要,結不結婚也沒關系,能喘氣兒就行。
    有個伴,日子就還能走下去。
    嚴睢根本沒心思去琢磨這些事,家裏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夠他操心的了。但他很清楚,嚴母眼下就這麽點兒想頭,算是她黯淡的日子裏唯一值得上心的挂念。
    哎,去呗。就當找個飯友吃頓飯了。
    然後嚴睢真香了。
    俞傾很腼腆,還有點拘謹,來到嚴睢跟前,隔着三步距離禮貌地問:“你好,請問你是……”
    嚴睢接話,“俞傾?”
    俞傾點頭,“嗯嗯,我是。”
    嚴睢下巴一揚,“坐。”
    俞傾坐下,嚴睢把菜單推到他面前,“吃點什麽?”
    點完單,俞傾看看嚴睢,嚴睢看看俞傾。
    俞傾努力找話題,“你也是純藝的?”
    嚴睢:“嗯。”
    俞傾笑:“好巧,我也是。”
    嚴睢:“……”
    俞傾:“……”
    這是相親前就知道的信息,擱這兒相當于問“你是男的?”。
    俞傾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相親,不太……懂。”
    啊。
    好像更蠢了。
    俞傾覺得自己還是閉嘴吧。
    嚴睢噗嗤一笑。
    本來是不太得勁的一天,這一笑,心情突然就好了。
    俞傾微微漲紅了臉,心想這人是不是不太厚道,上來就嘲笑自己,就不能意思意思地裝一裝麽。
    對上嚴睢泛着笑意的眼神,俞傾又實在對他讨厭不起來。
    “想聊點什麽?”嚴睢問。
    俞傾沒反應過來,“……啊?”
    嚴睢忍着隐約的好笑,欣賞着面前這個長相漂亮、眼裏嚴睢欣賞着面前這個長相漂亮、眼裏有光的男孩傻呆呆的表情,“那我來起個頭?”
    俞傾看着嚴睢。
    嚴睢問:“五座《大衛》,最喜歡哪一個?”
    俞傾:“啊?”
    嚴睢:“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是哪五座。”
    俞傾:“怎麽可能。”
    俞傾只是以為嚴睢會從更喜聞樂見的話題切入——找到工作沒?都投了哪些公司?老家是哪的?打算留在S市發展麽?
    這時的俞傾不知道,嚴睢不在乎這些事情,因為他就沒想過今天這場所謂的相親能有什麽後續發展。
    嚴睢不吭聲,示意他在等俞傾的答案,俞傾想了想,“米開朗琪羅的。”
    嚴睢點頭,“Classic。”
    俞傾笑,“誰能不愛米開朗琪羅呢?”
    看過米開朗琪羅的雕塑作品,尤其是名滿天下的《大衛》,以及承襲了他雕塑風格的西斯廷教堂天頂畫,見識過宏偉又靈動的《創世紀》,就能明白為什麽小說裏總喜歡以“雕塑”去形容一個俊美的男人。
    只是這大概與米開朗琪羅的原意相去甚遠,他老人家恐怕也不愛被這樣理解。米開朗琪羅所創造的人,或說神,美而不俊,美而不俏,美而不淫,赤身裸體、毫無遮掩地展示人體的生機與神性,這就是美的最高境界,至少俞傾是這麽認為的。
    俞傾好奇反問,“你呢?”
    看嚴睢的表情,他直覺嚴睢的答案和他不一樣。
    嚴睢也笑,“貝爾尼尼的。”
    俞傾:“你喜歡巴洛克?”
    嚴睢攤手,沒有回答,卻流露出一絲“誰能不喜歡巴洛克呢?”的味道。
    米開朗琪羅代表了文藝複興克制內斂的古典美,貝爾尼尼則代表了巴洛克的激情、浪漫與強烈的表現欲。貝爾尼尼那尊動作誇張的《大衛》很能在第一時間驚豔到觀者,米開朗琪羅的《大衛》則能令人在審視中陷入沉思。
    俞傾:“那我也問個問題。”
    嚴睢:“嗯?”
    俞傾:“達芬奇的作品,你最喜歡哪一幅?”
    嚴睢想也不想,“《最後的晚餐》。”
    俞傾意味深長地拉長音調,“Classic。”
    嚴睢:“……”
    這個第一眼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小男生還有點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