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搬出嚴睢家後,俞傾的生活被猛地抽空了一半。
    不用再三天兩頭陪嚴母去醫院,或幫她買數不清的零碎東西,打下手做雜務,陪她閑聊,不用再每晚陪着小嚴依做作業,在家長群各種打卡,更不用處心積慮地把剩餘的空閑時間留給嚴睢。
    現在的他,自由得能扶搖直上九萬裏。
    原來自由是這樣的感覺。
    自由得不工作的時候,他竟有點無所适從。
    于是他畫畫。有時能一整天泡在畫室裏。
    像大學時一樣。
    可那時候,那個壓根算不上初戀的初戀,對他其實沒多大影響。
    他是現在才明白的。
    那時的他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哪怕走神一瞬間,有關嚴睢的點點滴滴就會趁虛而入。
    白天,黑夜,永不止歇。
    他平靜地孤單着,強行壓抑着瘋狂激蕩的內心。
    紀心銘再次約他時,俞傾有點猶豫。
    他是不是該現在就把話跟紀心銘說明白
    俞傾還在思索,紀心銘下一條信息來了。
    紀心銘:學長,我想見你,可以嗎
    這話發出去,紀心銘在心裏唾棄一下了自己,傻不拉幾的,趕緊補一句:學長你沒空就算了,你方便的時候我們再約。
    俞傾拿着手機,整個人凝固在椅子上。
    我想見你,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
    俞傾回複:可以。我有空。
    紀心銘壓着嗓子耶一聲,差點原地起蹦再轉個圈。
    到了約好的日子,紀心銘樂不出來了。
    他們約了下午,一大清早,紀心銘不敢打電話吵醒俞傾,便給他發微信:學長,對不起,我今天去不了,我感冒了。
    這個理由看起來很敷衍,但這是真的。
    紀心銘偏偏就是這個重要的日子前感冒了,還是重感冒。昨天一發現征兆,他立刻去買了最強效的感冒藥,結果今天該來的還是來了。紀心銘考慮過硬撐着去赴約,但自己這狀況……他怕赴完這次約,他跟俞傾就真的沒希望了。
    俞傾一貫早起,看到這條信息,完全沒多想,順手回了一句:沒事,那你好好休息。
    紀心銘秒回:真的對不起!
    紀心銘:我不是故意的[大哭]
    俞傾好笑:別多想,多喝熱水多休息
    紀心銘:我會的
    紀心銘:學長,你生我氣了嗎
    俞傾疑惑:我為什麽要生你氣
    紀心銘:真的沒有生氣嗎
    俞傾:這有什麽值得生氣的
    俞傾:好好養病
    俞傾:雖然感冒自己能好,吃點藥會沒那麽難受
    俞傾:你沒發燒吧
    俞傾:量一下體溫,發燒了要吃退燒藥,超過40度得去醫院
    俞傾:家裏沒有體溫計外賣叫一個,別偷懶
    紀心銘捧着手機,感動得要哭了。
    紀心銘:嗯
    紀心銘:記住了
    紀心銘:學長,我們下次還能見面嗎
    俞傾:可以啊
    紀心銘:我下次絕對絕對不會失約了!
    俞傾又被他逗樂了:好
    紀心銘不知道,俞傾對任何一個生病的朋友都會說這些話。他照顧過生病的嚴母,嚴依,嚴睢,也照顧過生病的自己。
    他想起有一天,那時嚴母已經去世了,嚴睢在上班,嚴依在上學,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那天他本該去上課,卻在換衣服的時候突然劇烈地頭暈,他就地靠着衣櫃坐下,暈得天旋地轉。
    接着是說不清肚子疼還是胃疼,疼得他腦門冒汗。他沉沉地喘着氣,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努力地伸長手,夠到手機。
    然後,他猶豫了。
    他和嚴睢一起生活至今,他有足夠的經驗,非常清楚一件事——上班時間叫不動嚴睢,至少沒有特別嚴重的大事都叫不動嚴睢。僅有的幾次,嚴睢在上班時間雷厲風行地趕回來,都是為了嚴母和嚴依。
    他這算大事嗎
    俞傾想了想,又想了想。
    大概不算吧。
    最終俞傾沒給嚴睢打電話,也沒去醫院,跟一個當醫生的朋友咨詢了幾句,上美團買了點藥,磕完藥爬上床,迷迷糊糊地睡到晚上。
    嚴睢深夜到家的時候,俞傾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他看着背對着他匆匆換衣服的嚴睢,想了想,又想了想,什麽都沒說。
    反正過去了。
    紀心銘每天都在微信上跟俞傾說話,沒有話題也要制造話題,俞傾漸漸習慣了這件事,說不上多熱絡,但盡量不讓紀心銘對着空氣冷場。
    這夠紀心銘開心的了。
    感冒一好,紀心銘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約俞傾出來。
    兩人保持着一個星期見一次面的頻率,就這麽不溫不火地進展了兩個月。紀心銘說到做到,此後一次都沒有再失約,甚至沒有遲到過。
    俞傾本身是個相當守時的人,兩人約幾點見就真的是幾點見,這讓俞傾很舒服。
    直到一天,他撞破了一個細節。
    那天他意外地早到了20分鐘,到了地方後給紀心銘發微信,說自己到了,先找個地方坐着等他。
    紀心銘秒回:啊我也到了
    俞傾: “……”
    碰面後,俞傾問: “你到多久了”
    紀心銘樂呵呵地笑: “剛到。”
    俞傾才意識到,每一次出來,都是他到地方後給紀心銘發微信,然後每一次都是紀心銘已經在那裏等着他了。
    他沒有等過紀心銘一次。
    俞傾看着紀心銘的笑臉,心裏突然很難過。
    說不清是為紀心銘還是為自己。
    他知道為什麽紀心銘放他鴿子他也不會生氣了。
    他根本沒想過這是值得生氣的事。
    他習慣了。
    他早已習慣了。嚴睢不僅随時有可能放他鴿子,還随時會中途離場,留下他百臉懵逼,一個人兵荒馬亂地挑起一堆爛攤子,無數次想過打死嚴睢,或者一拍兩散,最終一聲嘆息,生活還得繼續。
    從一開始,兩人就詭異又默契地簽下了不成文的契約:總是俞傾去遷就嚴睢的時間,總是俞傾等待嚴睢。嚴睢一句他有工作要處理,俞傾就會乖乖地坐到一邊,自己跟自己玩兒,耐心地等着嚴睢回來。
    早就學會不為這些破事生氣了。
    習慣得竟忘了,被一個人放在第一位是什麽感覺。
    前些天,俞傾一個學生的家長給了他一張邀請函,一個行業酒會,無疑是個拓展人脈的好地方。邀請函說明受邀者可以帶一個“plus one”。
    俞傾本想一個人去,這個plus one他實在沒誰可帶的,這個位置太敏感。
    陰差陽錯地,那天他就開了口,問紀心銘想不想和他一起去。
    再之後,就是他帶着紀心銘,在酒會迎面碰到帶着韓浩的嚴睢的場面了。
    就很尴尬。
    如果兩人遠遠地就發現彼此,興許會裝作沒看到,不認識。
    偏偏是兩人伸手去拿同一杯香槟的時候,猛地擡頭,又猛地沉默。
    嚴睢率先縮回手,禮貌微笑, “你拿吧。”
    俞傾也縮回手, “不用了。”
    突然不想喝了。
    俞傾正要後撤,紀心銘跟了上來, “學長,我給你拿了三文魚腩——”
    嚴睢聞言,順着聲音望向紀心銘,又看看俞傾,再看看紀心銘,再看看俞傾,再看看紀心銘。
    目光在兩人之間轉得像個微型風扇。
    轉了兩趟,嚴睢無聲地發出一個婉轉悠長的“哦——”。
    俞傾: “……”
    見俞傾和嚴睢都不說話,紀心銘小心地追問: “學長……”
    嚴睢走上前半步,朝紀心銘伸出手,微笑, “你好,我是嚴睢。你是俞老師的……朋友”
    俞傾冷冷瞪一眼嚴睢,嚴睢當沒看到,只直直地端詳着紀心銘。
    此時紀心銘端着盤子,跟在俞傾身邊一臉殷勤,屁股後搖着無形的尾巴,活脫脫一頭蠢蠢欲動嗷嗷待哺的小奶狗。
    嚴睢的舌尖在嘴裏輕輕啧一聲。和俞傾認識九年,他從來不知道俞傾還好這一口。
    紀心銘怔怔地瞅着面前的嚴睢,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抽出右手跟嚴睢握上, “你——你好……我是學長的,額,學長是我的……學長。”
    腦子嗡地炸開。
    這就是嚴睢!
    傳說中學長的前任!
    紀心銘當初第一眼見到俞傾時,以為他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安靜地坐在角落,笑起來很好看。
    紀心銘不敢直接上去搭讪,先到處找人打聽了一輪。
    打聽了才知道,原來人家是他學長,大他七屆的學長,還有一個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前任。
    紀心銘私底下跟鄧子明取了很多經。他知道俞傾的前任是五百強高管,做的都是大項目,升職跟坐火箭似的,才三十出頭就到了X總的級別,十足的社會精英,業界翹楚。
    而且是本地戶口,家裏至少一套房。
    紀心銘:……
    謝謝。有被打擊到。
    紀心銘不是沒有糾結過。但是……他真的太喜歡俞傾了。
    不僅僅是第一眼的見色起意——他承認他是見色起意。學長是那種,每多了解他一點,就會多沉迷他一分的人。
    再說,俞傾沒有拒絕他,甚至可能有那麽一丢丢也喜歡他……紀心銘覺得足夠他堅持下去了。
    紀心銘一直盲目地樂觀着,直至此刻,活生生地跟傳說中的前任對上線,他才感受到了何為氣場上的碾壓。
    嚴睢比他高半個頭,身材挺拔,一身高檔西服往上一套,氣場絕了。
    嚴睢散發着紀心銘向往的所有特質。從容自若,游刃有餘,跟任何人說話都不怵,仿佛具備足夠的信心和能力解決所有問題。
    天。
    紀心銘心想。
    這就是和俞傾交往過的人。
    這确實是配得上俞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