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互相做着鬼臉的兩個人對視一眼，仿佛觸電一般，又不約而同地避開視線。活像一對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被親戚撮合着說親的小情侶，第一次見面，看一眼對方的臉就羞得不行，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青澀的味道。
司機大叔隔着玻璃偷看過來，都覺得自己像驟然咬了一口還沒熟透的蘋果，捂住一邊的臉——牙被酸倒。
陸雲何游移的視線忽然被言不渝系歪了的領帶吸引。
原本藍白相間，看起來很有質感的領帶，此時亂糟糟打了個結，毫不對稱地堆疊在胸口處。
而領帶的主人正把頭偏到一邊，嘴角輕抿，以極細微的幅度輕輕顫動着，頰邊的碎發掩蓋不住發紅的耳尖。
陸雲何忽然玩心頓起，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子，上前一步将兩個人的距離拉近，鼻尖幾乎蹭到言不渝翹起的發絲，聲音低沉道：“別動。”
随後幾根修長的手指靈活卻緩慢地将領帶解開，再一步一步仔細系好。
言不渝一瞬間僵直了身子，鴕鳥一般将頭埋得更低，眼神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只好盯着陸雲何那雙慢條斯理系着領帶的手。
那是一雙讓人賞心悅目的手。骨節分明卻不過分粗大，指尖圓潤，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一切都恰到好處。
不愧是萬人迷。言不渝有些走神地想，連手都這麽完美。
兩個人離得很近，遠遠看過去，倒像是言不渝一頭紮進了陸雲何的懷裏。
這次，青蘋果變成了紅蘋果，司機大叔痛苦地捂住自己另一邊臉——甜得牙疼。
領帶終于系好，陸雲何順便又幫言不渝将衣領整理了一下，放下手的瞬間，系統仿佛也被甜到冒泡：【好感度+1，目前累計好感度20】。
言不渝摸着領帶，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亂了一拍。
然後在心裏一個巴掌拍醒自己。
言不渝你清醒一點！是你在攻略萬人迷，不是萬人迷在攻略你啊啊啊啊啊！
一起回到車上，司機大叔立馬迫不及待地啓動車子，一腳油門沖了出去，仿佛希望早點把人送走，早點結束被塞狗糧。
陸雲何把打包好的一大包早餐遞了過來。言不渝打開來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小籠包，奶黃包，水煮蛋，燒麥，蒸餃，都不帶重樣的。旁邊還有一杯香菇瘦肉粥，一小盒洗幹淨還帶着水珠的新鮮草莓。
營養豐富，香氣四溢，一看就讓人流口水。
“準備早餐的時候，怕你還沒有起床吵到你，我就沒有給你發消息，讓阿姨随便做了點。”陸雲何有點拿不準他的臉色，解釋道。
“吃得慣嗎？”
這還随便？這明明是豪啊！
“吃得慣吃得慣！”言不渝忙不疊地點頭：“其實我吃什麽都可以的，下次簡單一點就好。”
陸雲何用手支着臉，斜斜靠在車門邊，時不時朝言不渝看過來。
言不渝看着面前一堆食物，不知道該從哪下手。挑挑揀揀了半天，最後選出一個奶黃包小口吃起來。
一口咬下去，似乎被裏面綿軟香甜的餡燙到，手忙腳亂地呼了呼氣，有點孩子氣的可愛。
可是……雖然吃得很開心，一本正經的乖巧坐姿卻隐隐透露出一絲拘謹。
這絲拘謹被陸雲何敏銳地察覺到，他臉上挂着的淺淡笑意漸漸斂去，目露沉思。
忽然想起剛才自己那一刻閃瞬而逝的惡劣。
仿佛看見言不渝紅透靡麗的臉和羞澀躲閃的目光，便能體驗到發自內心的愉悅。
可明明自己最讨厭被這樣對待，最讨厭別人的行為舉止随便越線，讓自己覺得不自在。
從小到大，陸雲何總會遇到一些莫名其妙對自己興趣濃厚的人。
那些人總是不顧自己的意願糾纏上來，像是盛夏傍晚一見到人便一擁而上的小飛蟲，揮不開驅不散，不一定會發出聲音，但會吵到他的眼睛，惹人厭煩。
剛才的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麽區別？
言不渝是不是也會讨厭自己這種越界行為，只是不好表現出來？
陸雲何漆黑的瞳仁暗了暗，如同映着晴空的潭水裏閃過一片雲的陰霾。
心情忽然因為剛才的想法變得很壞。
言不渝用吸管唏哩呼嚕地吸着杯中的最後一口粥，可能是怕陸雲何覺得吵，還特意往他那邊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陸雲何雙臂抱在身前，靠着椅背，眯起眼，臉色臭臭的，周身散發出不太美好的氣息。
言不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哪裏惹到他，玻璃似的眼珠轉了轉，偷偷觑着他的神色，又試探性地呼嚕吸了口粥。見陸雲何還是那副姿态，并沒有變得更加不耐煩，便在心理安慰自己，不是自己的錯。
轉頭小心翼翼地啃起了小籠包。
司機大叔在陸雲何還沒出生時就已經是陸家的專屬司機，幾乎是看着陸雲何長大的，對他情緒的變換異常敏感。從後視鏡裏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專心開車，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已經吃飽了，可袋子裏的早餐還剩下将近一半，言不渝下意識地向陸雲何看過去：“還剩下好多……”
陸雲何睜開眼，如一陣風過吹散眼底的陰霾。拿過袋子放到副駕駛上，對司機大叔說：“劉叔，剩下的幫我拿回去吧。”
“好的。”劉叔被他突然叫得顫了顫。
陸雲何再次叮囑：“午飯記得送兩份。”
劉叔從後視鏡飛快往後瞥了一眼，這才回答：“好的。”
言不渝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麻煩劉叔了。”
“不麻煩不麻煩。”
把車停在路邊，看着兩個人下了車往學校走去，劉叔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這才如釋重負般擦了把頭上的汗。
教室裏，前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巨大聲響。一個男生飛快沖進來，劉海都因為跑動帶起的風往後翻去，露出布滿痘印的額頭：“爆炸性新聞！我剛才在校門口，看見言不渝從陸雲何家的車上下來了！”
班上其他人聞言，不管在做着什麽，全都停下手中的動作，齊刷刷朝男生看過來。
安靜一瞬後，如滾燙的油裏落入一滴水，忽然炸開了鍋。
“卧槽！真的假的？”
“你沒看錯吧？那真的是陸家的車？”
“陸雲何怎麽可能會允許別人和自己同乘一輛車呢，別開玩笑了。”
“就是，上次我還看到高三的那個霍柏依想擠進陸家的車，結果被雲何一腳踹了出來。”
呂溪坐在亂哄哄的教室裏，一反常态地沒有加入熱火朝天的讨論。只是視線落在言不渝空着的座位上，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男生見大家以為他在開玩笑，有些急了：“騙你們幹嘛？我是親眼所見，不信等一會你們看他們是不是一起來的！”
“畢竟那個言不渝昨天可是因為雲何受傷了呢，雲何一時心軟也不是沒可能。”
此話一出，質疑的聲音忽然變小。
昨天言不渝幫陸雲何擋空竹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在場的人沒一個不知道的。誰也不敢揣測陸雲何的心思。
萬一就是因為這件事，讓雲何對言不渝上心了呢？
徽文的教室修建得寬敞明亮，左右兩面牆都裝了窗戶，幹淨通透，光線很好。
言不渝和陸雲何兩人并肩走過來的身影才出現在窗邊，原本沸反盈天的教室仿佛被瞬間按下了暫停鍵，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衆人齊齊看過去，面色各異。
今天天氣很好，占了三分之二牆面的玻璃窗外，碎金般的陽光鋪灑下來。因為教室在一樓，是半封閉式走廊，走廊外的月季花從圍欄後争相探出頭，嬌豔欲滴。
遠處隐約露出一角的湛藍天空為底色，粉白的月季，墨綠的枝葉，灰色的圍欄，燦金的陽光，共同構成一幅濃墨重彩顏色鮮明的油畫。
陸雲何和言不渝就這樣慢慢走過這幅畫。
陸雲何不用說，身姿挺拔如松，一雙柳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同樣的制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三分貴氣。走在他身邊的言不渝竟然也沒有被比下去，微仰着頭，露出一節細膩雪白的脖頸，杏仁眼水潤黑亮，秀氣挺翹的鼻下，小巧的嘴巴一張一合，開心地和陸雲何說着話，還時不時擡起纏滿繃帶的左手比比劃劃。
陸雲何雖然面上沒什麽表情，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微微偏過頭，很認真地在傾聽。
這畫面太美，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這還是言不渝第一次和陸雲何一起進入教室。
班上的同學已經來了大半，平時上課之前都會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談，雖然聲音不大，但也不會如今天這般，整個教室寂靜得有點詭異。
言不渝摸了摸鼻子，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總覺得有一種明明發生了什麽自己卻什麽都不知道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陸雲何就走在他旁邊，冷漠的目光在教室裏淡淡掃了一圈，其他人不敢直視其鋒芒，紛紛避開視線，摸出書本假裝在看。
坐在靠窗邊的一個女生一臉夢幻地悄摸摸回過身，和後桌女同學咬耳朵：“哎！我怎麽感覺他們兩個還挺配的。”
後桌眼睛一亮，激動道：“就是诶！我也覺得。言不渝看起來也挺帥的，奶乖奶乖。”
本來是兩個人嘀嘀咕咕的聲音，逐漸彌漫到整個教室，一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時才終止。
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讨論什麽，但言不渝下意識認定和自己有關。
其實這種狀況他也曾考慮過。
畢竟陸雲何是萬人迷，自己如果想刷滿他的好感度，勢必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甚至會因為自己流露出的對陸雲何的愛慕與追求，導致衆人對他産生惡意，甚至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但沒辦法，這關乎着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在小命面前，一切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所以即便被讨論得有些不自在，言不渝也沒有過于在意。
一上午的課很快過去。到了午飯時間，兩人一起去校門口拿便當。
言不渝之前午飯都是去食堂吃的，方便又省時。但陸雲何如果去食堂的話，周圍總是會圍上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得他沒胃口，所以每天都奢侈的請司機幫忙送便當。
拿了一大桶午飯之後，兩人随便在學校的假山旁找了一座涼亭用午飯。
沒有誇張，真的就是一大桶。
糖醋魚段，紅燒排骨，清炒蝦仁，椒鹽玉米，蒜蓉油麥菜……還有一份冬瓜粉絲湯。
看着陸雲何一盒又一盒地拿出獨立包裝好的菜時，言不渝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陸雲何被包養了。
嘴裏叼着一塊紅燒排骨，他內心淚流滿面地想。
吃軟飯的感覺也太幸福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