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直練習到日頭偏西，小操場上灑滿落日的餘晖，李老師擡腕看了眼時間，簡單總結幾句之後，便下令原地解散。
幾名同學略略活動筋骨，自行散開往更衣室走。
回去的路上正好要經過花壇，言不渝被他們毫不掩飾的戲谑目光看得臉又紅起來，剛才好感度增加的興奮都消失了，埋下頭，像個小媳婦一樣扭扭捏捏往陸雲何那邊蹭。
“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剛才膽子不是挺大的。”陸雲何站在原地等他過來，看着他通紅的耳尖，向來清冷的聲音中竟然也帶了一絲促狹。
飛快擡眼朝陸雲何一瞥，言不渝很快又低下頭去，手指扣着拍手器上的貼紙，嗫喏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這不是……想讓你開心一點嗎……”
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要不是陸雲何離得近勉強能聽到，差點生出一種他在嘤嘤嘤和自己撒嬌的錯覺。
有些不自在地掩唇低咳一聲，陸雲何轉身離開小操場：“走吧。”
見他不再調侃自己，言不渝明亮的眸中重新浮現笑意，緊跟幾步追上他，連腳步都輕快許多，獻寶一樣摸出兩塊糖遞過去：“陸雲何，你吃不吃奶糖？”
“你自己吃吧。”陸雲何目不斜視。
雖然被拒絕，但并沒有影響言不渝的好心情，他撕開糖塞進自己嘴裏，腮幫子鼓起小小的一塊，笑眯眯地接着問：“陸雲何，咱們晚上吃什麽？”
“随你。”
“陸……”
“雲何哥哥！”
言不渝話說到一半，忽然被一道小奶音打斷，循聲望去，原來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頭的李和南。
他自然卷的頭發随着跑動一上一下翻飛，陽光落到上面仿佛也跟着跳起了舞，天藍色的制服襯得他靈動鮮活，完全是一個無憂無慮眼中只有陸雲何的小少年。
李和南跑到跟前，臉頰紅撲撲的，額頭上都跑出一層汗，喘了口氣接道：“霍柏依那個家夥剛才在體育館裏給你下了戰書呢！”
“什麽戰書？”言不渝吓了一跳，不等陸雲何有所反應便搶先問道。
像是才發現旁邊的他，李和南明顯一愣，“原來這位哥哥也在啊！”
“抱歉，我剛才只看到了雲何哥哥，沒有注意到你，哥哥不要生氣呀！”他撓了撓頭，面上一派天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邊說邊偷偷看向陸雲何：“畢竟，不是誰都像雲何哥哥這麽帥氣耀眼的~”
言不渝：“……”
你倒不如直說我長得不帥不起眼。
不想和小孩子計較，他略顯尴尬地哈哈兩聲：“不礙事的。”
陸雲何卻眉頭微皺，語氣加重，重複了一遍言不渝剛才的問題：“什麽戰書？”
見是他問起，李和南立馬一改面對言不渝的漫不經心，殷切回答：“霍柏依剛才在體育館嚷嚷，說雲何哥哥你上周和他約好要打一架，讓想成為見證人的同學都去體育館參觀呢！”
陸雲何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我才沒有答應他。”
“可是……”李和南嘟了嘟嘴，眼珠一轉，“他還說什麽那天有小魚幹作證，你要是不赴約，他就要去找你的小魚幹，每天都到他那裏蹭飯，讓你的小魚幹賠償他的精神損失。”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小魚幹本幹：“……”
“雲何哥哥，”不着痕跡地瞄了言不渝一眼，李和南小聲問道：“這個小魚幹是誰啊？為什麽霍柏依說是你的小魚幹？你很喜歡他嘛？”
被李和南清澈無辜的下垂眼看着，兩人俱是一僵，別開臉，連餘光都不敢落到對方身上。
好比是一對幹柴烈火忘情擁吻的父母，忽然被推門而入找媽媽的崽崽撞個正着，濃情蜜意瞬間無縫切換為尴尬窘迫，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言不渝被自己的想象雷得外焦裏嫩，立馬磕磕巴巴轉移話題道：“陸陸陸雲何，你準備怎麽辦啊？”
“先去體育館看看。”陸雲何聲線平穩，實則耳根已經隐隐有泛紅的趨勢，“總不能讓他再這樣到處亂說。”
兩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對方的樣子落入李和南眼底，他眸光暗了暗，但眼角眉梢的如霜冷意只維持了不到一秒鐘，擡眼時又挂上燦爛笑容，蹦蹦跳跳地跟在陸雲何身邊，“就是說嘛，雲何哥哥早就應該好好教訓教訓那個口無遮攔的霍柏依了！”
李和南像個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左一個雲何哥哥，右一個雲何哥哥的，言不渝覺得自己牙都要被酸倒了。
他有點好奇地問：“你為什麽不叫霍柏依哥哥？”
“我才不要！”李和南撇了撇嘴，小臉上滿是氣憤：“他就是個愛找雲何哥哥麻煩的讨厭鬼！”
言不渝心想，在你雲何哥哥眼裏，估計誰都是讨厭鬼吧。
但也只是想想沒有說出來，畢竟打擊到小朋友的自尊心就不好了。
去更衣室拿了東西，來不及換衣服，幾人便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體育館在大操場那邊，繞了将近小半個學校。一路走來，迎面遇上的同學看見陸雲何時，均是眼前一亮，像月下潛行的猹看見了一枚行走的瓜，面上一副微妙卻隐含期待的神色。
俗稱，看熱鬧不嫌事大。
但顧及陸雲何的心情，他們雖心情激蕩，卻也不敢表現得過于明顯，只是立刻原路折返，不遠不近地墜在三人後面。
言不渝不由得喟嘆一聲，陸雲何這個招蜂引蝶的體質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另一邊的李和南顯然很喜歡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在衆人的注視下像只狐假虎威的小狐貍，昂首挺胸地挨着陸雲何走，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等走到體育館，身後已經浩浩蕩蕩地跟了一群人，連完全在狀況之外的純路人都好奇地加入隊伍中，随便抓來一個人問怎麽回事。
陸雲何的耐心也像見了底的水井，終于告罄。俊臉黑得像鍋底，在眉心畫上個月牙，都能去演包公了。
體育館裏面聚集的學生并不比外面少，一片吵吵嚷嚷中，依稀還能聽到霍柏依的大嗓門：“嘿！我今天就把話撂這了，今天這場架，不打起來我就不姓霍！”
這句老掉牙的宣言才落地，霎時引起一陣噓聲。
圍觀的學生裏有一部分是和霍柏依一樣的體育生，和他的關系本來就熟，平時插科打诨慣了，比普通同學叫喚得更加大膽一些。
“看把你能的！”
“呦~說得這麽自信，到時候你真舍得下手嗎？”
“我也把話撂這了，你要是能打贏陸雲何，我圍着操場倒跑三圈！”
“不姓霍，難不成你還準備入贅到陸家姓陸嗎？”
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惹得大家不住哄笑。
“不。”霍柏依仗着個子高，餘光越過衆人瞥見門口走來的幾人，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拒絕得幹脆利落，随即眉飛色舞道：“我随我家小魚幹的姓。”
“說了半天小魚幹，這個小魚幹到底是誰啊？”
霍柏依只笑而不語，朝門口擡了擡下巴。
其他人不明所以，随着他的小動作往後看去。
從進門開始便一字不落地聽見了霍柏依說的話，陸雲何像一個面無表情的大型冷氣制造機，緊繃的下颌線條冷酷又淩厲，眼神如冰刀，嗖嗖嗖地紮向那個大言不慚的厚臉皮。
離得近的人只一瞥便趕緊腳底抹油退開老遠，生怕自己被波及。
偌大的體育館驟然安靜下來，人群自動分出一條路，路的兩端正好分別站着陸雲何與霍柏依。
劍拔弩張。
有躲在人群後面的女生，小幅度地用手肘去搗旁邊的閨蜜，興奮地小聲道：“來了來了诶！”
閨蜜也揪着她的衣角，眼中迸出精光，激動不已地踮起腳跳了跳。
霍柏依放話出去之時，已經有七八分的把握陸雲何會來。此時面對着陸雲何仿佛要殺人的目光，他不僅毫不畏懼，反而覺得呼吸驀地急促，心如擂鼓，加速奔湧的血液不斷沖擊着血管壁，全身的肌肉在興奮地戰栗。
“陸雲何！”英氣的眉毛挑得快要飛起，霍柏依臉上寫滿欠揍兩個字，大聲宣戰道：“你敢不敢和我一決雌雄？”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都在等着陸雲何的回答。
一片阒然中，言不渝聽到陸雲何的喉嚨裏洩出一聲極輕的冷笑。
看過原書的都知道，其實霍柏依這個家夥并不是真的想打敗陸雲何，而是耽于被陸雲何摁在地上摩擦的快感。
原書裏他挑釁陸雲何的名場面數不勝數，作者并沒有每次都描寫得很詳細，言不渝看的時候也只是一掃而過。
但今天身臨其境，抛開那一絲絲荒誕中二不談，他忽然有一種……缺了門牙的小屁孩扯下窗簾當披風，自封為某某大将軍，在一衆小弟面前嚷嚷着要打敗另一個孩子王的既視感。
就……還挺搞笑的？
言不渝捂住嘴巴，躲在一邊不合時宜地努力憋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霍柏依有些煩躁地舔了舔尖牙，但很快想到什麽一樣又笑得意味深長，朝陸雲何擺擺手，似是無所謂道：“不想打就算啦！
“不過這樣的話……”
他換了個方向大步走來，明晃晃的大白牙讓言不渝忽覺不太妙，心中的小人發出土撥鼠尖叫：你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像是性格中惡劣的一面終于暴露，霍柏依面上挂着狼外婆般不懷好意的微笑，緩慢朝言不渝探出爪子。
“那我就只好找我親愛的小魚幹疏解心中的哀愁了~”
時間仿佛開了0.5倍速，伸過來的大手在即将觸到言不渝的臉蛋時，徒然止住，定定地停在了半空中不能再前進半分。
陸雲何修長有力的手指卡在霍柏依的手腕上，眉眼之間具是冷冽，噴薄而出的怒氣似乎從肌膚相觸的地方蔓延過來，在霍柏依胸腔中肆意灼燒。
他咬着牙，一字一頓道：“誰說我不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