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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慢慢的圍起了一些奴婢家眷,裝作不在意實則在看這處的熱鬧,錦昭有些煩躁,想到才被太子教訓過,現在還是不要惹是生非。
何況這個宴會太子哥哥也在場,那句“還有些許破事,最好別入孤的耳朵”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錦昭環視了周遭一眼,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姿态,只冷冷掃過阮淮璎一眼,便要離開。
她這一眼,為的是告訴所有人,若是和阮淮璎結交,便是與她錦昭作對。
回燕壓了一肚子話,錦昭剛提步走,她連忙就上前來扶住淮璎,“阿姊,方才公主口中的許牧,可是……”
錦昭頓住了步子,“許牧是本宮的門客,你們識得?”
她方才不是沒有聽見淮璎的問題,只是瞧着周圍人漸多,心思不在淮璎的問題上。現下見這兩人這麽關心許牧,她才發現了端倪。
她身邊下人接了話:“許是同名姓,又許是她們識得許牧未過門的妻吧,公主不必在意。”
錦昭笑了笑,回過身來,“把許牧叫回來,本宮倒要看看,可還識得?”
下人道:“一時半會可能叫不回來,說是鬧了肚子,都來不及和公主招呼一聲就跑走了。”
另一個下人道:“莫不是裝的吧?說不定許牧真是因為公主要來找這兩個姑娘,趕緊跑走了,可見的确認識。”
錦昭冷了臉,“做什麽胡亂揣測,叫他來便是,本宮可沒這麽多閑情耗在此處。”
“是。”
因着錦昭回身,所以回燕又跪了回去。
淮璎一直沒起來,從小到大何嘗跪過這麽久,竟也不覺得痛麻,只是渾身的戰栗就未停止,那團亂麻抵在喉頭,甚至有些想作嘔。
這個位置尚算隐蔽,畢竟崇明宮很大,這條清河從宮門穿至宮尾,明明皇上也坐在這清河之上的亭子裏,可一宮之中,大出了“天高皇帝遠”的架勢。周遭大多是女子被好友拉來圍觀,也有好事的男子駐足,場面漸漸地有了聲勢。
此時有位女子上前來福身行禮,文文靜靜的喚出一聲:“錦昭公主。”
“顧翡聲?有何指教?”
“萬不敢當指教,只是不知何故公主要讓人跪地如此之久?”顧翡聲垂着眸,嗓音仍是溫溫柔柔的,其中卻有幾分威壓。
只有知情人知道這份威壓來自何處,顧中丞朝堂上那是時常表達對姝妃以及錦昭的不滿,特別是錦昭的行事,顧中丞幾回要求奪公主封號,惹得龍顏大怒,皇帝雖有心護着錦昭,也為此不得已罰過錦昭多次。
此時顧中丞的嫡女顧翡聲站在這裏,便像顧中丞本人的眼睛在此盯着一般,錦昭哪裏還能那麽自如。
錦昭身旁的下人厲聲:“公主行事,需得征你同意麽?”
這下人本就是個狗仗人勢的,見顧翡聲向錦昭行禮,理所應當的認為顧翡聲沒什麽威脅,因此就越過錦昭擺出這副姿态來,自以為的為錦昭撐場面。
錦昭不語,顧翡聲擡頭看向那個下人:“公主行事,自是不必征得我的同意。只是,不知公主府管事冊裏下人一列可有你的名字?還是,你是皇上明令禁止不得踏入宮中的門客一衆?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所謂皇上明令禁止的,不過只有錦昭公主府中的門客罷了。
錦昭微眯起眼,“顧翡聲,頂撞公主,亦是大罪!”
顧翡聲仍是溫溫柔柔的,“公主,口舌之争無用,不如我喚來父親,評評理。”
錦昭好險沒氣的仰倒,難得借着宮宴的機會能與顧中丞的千金對峙,絕不願吃這啞巴虧,擡手便給了顧翡聲一記重重的耳光,直打的顧翡聲臉上火辣辣的疼,耳中一陣嗡鳴。
錦昭這才笑了一聲,悠然的擦了擦手指:“頂撞本宮,掌嘴算是輕的,你也自可去找你父親哭訴!跪在此處的二人亦是因為頂撞本宮,本宮才加以處罰,沒的說本宮濫用私刑的。若你要污蔑,也要掂量掂量後果。”
說着,似乎是手沒那麽疼了,反手又是一記耳光,打得顧翡聲摔倒在地,因為錦昭的指甲劃過她的臉,所以臉上嘴角都滲出了血。錦昭靠近顧翡聲,蹲下身子,用只有她們聽得見的聲音道:“去告狀吧,本宮不讓你父親下诏獄,也算白活這一遭。”
她的一身尊榮,時刻被顧中丞在朝堂上挑釁,此刻顧翡聲又來挑事,她只有愈想愈氣。
現在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她還能被顧翡聲欺負了去?
錦昭揉了揉手腕,站起身來。淮璎眼見着替她說話的人遭受這般委屈,低喚一聲:“公主,若有錯處責罰民女便是,請勿加罪他人。”
錦昭睨着淮璎,連禦史中丞的嫡女她也打了,這沒家世背景的她豈會放過,正愁這段時間滿腔氣惱沒處發洩。
卻忽然聽見有人禀報:
“公主,許牧來了。”
秋意輾轉,裹挾着鋒利的寒意,偏偏這刀子般的狂風此刻呼嘯個沒停,吹的好幾位貴女都站不穩腳步,只有淮璎直直的跪立在原地,似乎就算是待會有雷劈了下來,她也能絲毫不動,凝結在此處。
公主傳喚,不得不來。許牧如公主身旁另兩個下人一般的裝扮,垂着頭,向她們走近。
淮璎倏然擡頭,看見那熟悉的身影走入她的目光之中。因着這一動作,懷中的書冊也沉沉墜下幾分。
“怎麽,認識?”錦昭看了看許牧,宮中景致優雅,襯的這活神仙也愈發好看,她心中終于有了幾分愉悅。
“回公主話……”許牧行禮,卻一時頓住,難以啓齒般,“她便是小人未過門的妻。”
“哦?有趣了。”錦昭心情大好,看向淮璎,“你不知道許牧在本宮府中做門客麽?這麽久以來,他是最盡心盡力替本宮辦事的。”
阮淮璎定定看着許牧,仍是不敢相信,希望他口中能說出另一番真相來。
譬如他是被逼的;是公主故意這麽說的;是……怎樣都行。
就是別說,錦昭口中的,是真相。
但是聯系過去一段時間許牧種種鬼鬼祟祟的場景,好像一切又有了答案。
那層朦胧的幻想如桌角花瓶搖搖欲墜,輕輕一觸便可碎裂一地。
許牧沒有對上淮璎的目光,又不敢沉默太久,微啓嘴唇,擠出一個字來:“是……”
是什麽?
錦昭斂眸一笑,擡起手來,想讓許牧扶着她往前幾步,好叫淮璎看得真切。
“淩擇月。”
一道低沉嗓音從身後響起,錦昭僵在原地。
這個世界上,敢這麽叫她的,為數不多;而連名帶姓這麽叫的,只會有兩個人。
錦昭僵硬的轉過身去。
“太子哥哥。”
标準的跪拜禮,在錦昭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周圍人也盡數低頭跪拜。
錦昭看着那抹玄黑停在面前,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若不是上次太子教訓過她,她在此時是絕不會對太子有這般恐懼感的。
如今只覺得,眼前這個,是比父皇更不會給她留顏面的人。
不是怕對她怎麽樣,更怕的是丢人。
“你在做什麽。”
話問的寡淡,錦昭卻想到有一年手生了瘡,用壞了藥,手指都爛了,她偏還要雪中折梅,那雪水浸入傷處,凍的骨頭疼如斷了般,好在李太醫耗費了時日,保住了那雙手蔥玉依舊。
而此刻,那寒意似乎延伸至了今日,在這般的情景,在淩奪寡淡的一聲詢問裏。
哪裏還會有人如李太醫對她好般,在此刻為她出頭說話。
有了這一層情緒,她心中委屈更甚,連話語都帶上了些許哽咽。
“太子哥哥……這三人頂撞于錦昭,所以錦昭略作懲戒,這便結束了,不值當驚動哥哥。”錦昭伏着身子,周遭也沒有人敢起身。左右看不見她的模樣,她姿态放的愈低,萬一太子哥哥能憐香惜玉,心疼她一些,這事兒便算過去了。
“太子哥哥……”
“許牧,杖殺。”淩奪吩咐了付一一句,掃了一眼衆人,“都起來吧。”
錦昭不敢起來也得起來,不然若是留着她一人跪着總是不好看,只有許牧仍是伏地求饒:“太子殿下,賤民知錯,求太子殿下放過賤民!”
懇求的機會只有這一句,便被付一捂住了嘴巴。
一聲聲嗚咽中,穿插進了一道女聲:
“太子殿下,許牧罪不至死。”
拖着許牧離去的付一自是沒有停下動作,走過的地方留着掙紮的拖痕,許牧的衣衫上滿是泥濘,此刻他該是肮髒下賤的,偏偏那眼睛還留着恐懼的哀戚,一雙眼惶惶望着錦昭。
明明此刻為他求情的人,是淮璎。
淩奪轉回目光,落在淮璎身上,嗓音輕淡了些,“嗯?”
聽見這般語氣,付一終于停了下來,許牧站不穩,癱軟在地,一只手還被付一拽着。
阮淮璎忙垂下頭,時刻謹記着不能直視天威的禮數,“回殿下話,這許牧原與民女有了婚約,後在公主府做了門客,或許是此事惹得殿下不悅?”
周圍聽到趣事的人發出竊竊私語,在場哪個不知道錦昭公主的門客是做什麽的。淮璎就是故意說穿許牧的醜事,總歸做錯事的人又不是她。
她不該羞恥。
淩奪似乎有了笑意,但眼神分明不是如此。
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在錦昭看來有些膽寒,所以她一個字也不再吐露。
只見淩奪垂了垂眸,又擡眼看向阮淮璎:“擡起頭來,看着孤。”
阮淮璎将頭垂得更低。
她雖然還不想讓許牧死,但如今許牧也不值得她在為其丢命,何苦做出失禮舉動再加深太子的不悅,萬一怒氣灑在她身上,豈非得不償失。
畢竟這錦昭狀如瘋癫,到處發火,誰知太子是不是如此?
所以,擡頭是不能擡頭的。你要非殺許牧,那就殺了吧,“民女不敢。”
“擡頭,看孤。”
阮淮璎遲疑一瞬,擡起頭,對上淩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