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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女子臉白了一陣,向那兩個小厮點點頭,示意他們将桶搬進屋子,倒是能維持體面的神情兀自離去。
    淩奪站起身來,要去關門,看見淮璎還站在那盯着他。
    “怎麽,要伺候孤?”
    話語戲谑,只是配上他的臉,不顯輕佻,倒是輕慢意味更濃。
    淮璎真想一腳給他踹桶裏去。
    “只是看你走不走的穩罷了,這便離去。”
    淮璎抱着衣裳離開,就聽見身後門關上上了門闩的聲音。
    呸!淮璎心裏啐了一口。
    她向僧人問了間空屋子,又給了僧人些銅板,讓他尋人去買桶燒熱水來。
    .
    某一處簡陋院落裏,院牆多處裂縫,堆積的柴夥結了破爛蛛網。一名男子在院中靜默伫立,身上绫羅綢緞與周遭場景格格不入。
    他身後的屋子裏傳來壓抑的哭聲。
    不知沉默地站了多久,直到身後屋子的門被人從裏頭推開——
    “小九,尋人來處理李太醫身後事。”錦昭從屋中出來,“碑上不必多寫,‘澧蘭沅芷’四字便可。”
    淩祁淵凝眉,“皇姐,罪臣該丢入亂葬崗裏去。”
    “罪臣?”錦昭止住身形,轉身看向祁淵,“琨景太妃一句‘暗娼之子’,就能讓父皇對我看低,讓我成為母妃心中芥蒂。母妃想毒殺我,嫁禍于琨景太妃,以為這樣便能讓父皇對琨景太妃離心——嗬,暗娼出身,到底是見識淺薄。只是我當時年紀尚幼,沒有反抗之力……若不是李太醫,我活不到今日。”
    母妃不過是個耽于情愛的狠毒蠢貨,男子都薄幸,是用來耍樂的。
    錦昭神情憔悴,“以前,我體弱,每當李太醫來時,我還能對他說自己滿腔的怨怼,他安靜聽完,會說許多能讓我寬心的話。如今李太醫仙去,連個墓碑都不配有麽?”
    祈淵聽後,神色複雜的垂下頭:“皇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瞧着父皇對琨景太妃膝下的迦陰長公主,不如對你的偏頗多……”
    錦昭罵道:“沒骨頭的東西,你我要是換條命,我當比你有出息的多。若你有殿下那般能耐,也不至于叫從小照拂我長大的李太醫有這般凄慘的下場。——算了,白生得男兒身,卻是指望不上。你來日便去就藩,在你的封地吃爛菜罷!”
    祈淵臉色一暗:“迦陰長公主說,莊密偶遇阮淮璎,本想殺了,但……沒成。”
    錦昭提步走出陋院:“也是個養了十年的廢物。好在,你尚有個有用的姐姐!”
    走着,便險些撞到一個身影。
    院外衣衫褴褛但一張臉卻頗為出塵的公子微微偏着頭,眼底是溫柔的笑意:“公主,這是在生什麽氣?”
    “許牧?你怎……”
    “明日放榜,來看看有沒有草民的名字,而且,買了些東西,來替公主看看李太醫。”
    .
    淮璎費勁擦洗了身子後,便來到淩奪屋外。
    “公子,好了沒有?”淮璎敲了敲門,話說的有幾分陰陽怪氣。
    淩奪打開門,便看見淮璎一臉乖巧的站在門外,十分貼心的模樣,仿佛方才陰陽怪氣的不是她,低聲道:“我來看看殿下還有沒有發熱。”
    淩奪身上香味愈濃,看起來也清醒了一些,眼裏的情緒便有了更複雜的顏色。
    他低眼看着淮璎,“這麽纏人?”
    淮璎臉上臊了臊,擡手想探探淩奪的體溫。
    淩奪用指尖抵住了她伸來的手,往前一推,讓她把手收了回去。
    ——作甚老是動手動腳的。
    淩奪轉身走回床榻邊,淮璎跟着他進了屋子,發現被褥都已經換過。
    “你家中人不管你?”淩奪敞着腿坐下,一手撐在腿上拿着書看。
    倒是孜孜不倦,焚膏繼晷。
    “原來殿下也會關心。”淮璎拿手帕在一旁備好許久的冷水盆處打濕,走到淩奪身邊蹲着,替他擦拭額間,以求降溫。
    “只是好奇你的家風。”淩奪搶過她手裏的帕子,胡亂抹了把臉,便往水盆處一抛,正落盆中,濺起不少水花。
    ——那是我的手帕!
    淮璎起身,去拿起手帕,擰幹了水,平鋪在桌上,讓它晾幹。
    心道:粗魯,太粗魯了。
    “到殿下口中,我再清白也顯得輕浮起來。”
    淩奪嘴角勾了一下。
    淮璎覺得他莫名其妙的被她方才的話讨好到了一瞬。
    ——真是怪人!
    “并無此意。”淩奪擡眼,看了看鋪的工整的那塊手帕,目光轉到淮璎身上去,“阮執言持正無屈,雲氏更是在他吃糠咽菜時便為他操持家事,兩人點着燭燈一起讀書過很多個日夜。孤看過阮執言的文章,初時不得志,倒是蚌病生珠;雖然對政事的态度頗為刻板剛直,但許多見解讀起來倒讓人覺得酣暢淋漓。”
    “只是——不會迂回,這般性子,容易被利用。料想這般的人,家風也當嚴謹,怎會許你多日不歸家。”
    淩奪初次一通跟她說這麽多話,淮璎靜靜聽着他的嗓音,平靜着娓娓道來,生出一番享受滋味來。
    “殿下很了解我爹爹。”淮璎話中帶着些許疑惑。
    “不算,”淩奪繼續看書,翻了一頁,“貪污一事,查案時自然要了解此人的過往與品性,既命府查的,孤聽過一些。原覺得他當時‘橫沖直撞’的性子值得欣賞,只是如今見着孤只會恭恭敬敬,斟酌着說話,很是無趣。”
    “殿下其實也是一個無趣的人。”風大了些,淮璎說着,去将窗掩上,便有一片落葉墜在她的肩頭,又被風卷起帶遠了,“但是殿下嘛,像一本寓意深遠的書,需得細細品。”
    掩好了窗,淮璎轉回身來,看向淩奪,正巧對上他幽深的目光,淮璎心跳緩了一瞬,“……我讓阿兄尋了個由頭,所以才能過幾日再歸家。”
    “你倒是輕率,倘若孤是個沒把持的,還不負責,你餘生該當如何。”淩奪道。
    “殿下這般的人物,只怕沒把持的是我。”愈說,聲音越小。她想開頑笑,但開着開着就羞恥了起來。
    雖然說話越沒底氣,但她還是确信淩奪能聽清的。越想,她就越想鑽地裏去,若能收回這話就好了。
    可是淩奪一直沒搭話。
    哪怕是一句嘲弄也沒給。
    這就更讓人尴尬。
    過了一陣子,淮璎才擡眼偷偷看淩奪。
    淩奪安靜的看着書,耳尖緋紅,脖頸處亦是如此,只是他神情平淡,慣是不受任何事影響的樣子。
    這是發熱更嚴重了麽?
    淮璎走上前,擡手探探淩奪的體溫,偏熱是偏熱,但不至于很嚴重。傷口發了炎,高溫反複也是必然的。
    “難受麽?”是關心,也是揭過方才的話。
    “哪裏?”淩奪回應的很快。
    “還能是哪裏?”淮璎也接的很快,“那些傷口呀。”
    “還行。”淩奪偏過頭去咳了一聲,嗓音也啞了起來,“……你呢?”
    “我……”淮璎咽下去了那句“沒事”,道,“很痛。”
    淩奪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應該已經愈合了吧。”
    嘲諷她傷的輕。
    淮璎神色一尬,坐到了一旁的禪床上,給自己倒水喝:“殿下倒是個莽撞人,這麽大了,還挨父親的打。”
    “彼此彼此,阮執言一把年紀了,還尋壯烈的死。”
    說不過他。
    “所以,殿下為了阮家,差點搭進太子之位,甚至是自己的命去,也是因為我像那個故人?”
    “不是。”淩奪合上書,“睡了。”
    說着,便要去熄燈。
    待到要蓋上燈蓋之時,淩奪看向淮璎。
    “我怕殿下晚上發熱,守在此處便是了,就像殿下守着我時一般。”有恩報恩,淮璎覺得自己很有情義。
    但确實有些沒廉恥。
    淩奪神情終于有了無奈,又要上前提着她的衣襟将她丢出去,“孤那并非是刻意守着你,那是太累了才睡了過去。你纏人的有些得寸進尺了。”
    淮璎往後縮了縮,連連道:“沒事的,我都不在乎,殿下怕什麽。總歸知情人也曉得殿下現在不能做什麽茍且之事。”
    “?”淩奪停下步子,“什麽意思?”
    沒等淮璎解釋,就見淩奪的眸色深了深:“你再挑釁孤試試看。”
    淮璎閉上嘴,乖巧的走出了屋子。
    給淩奪帶上門時淮璎還打了個哈欠,“确實好困呀。呵呵呵。”
    ……
    夜色又臨,淮璎看向那天那個刺客躍下的樹。
    發現樹影微動間,細細看能發現不少人影。
    想必都是殿下的暗衛,護殿下周全的。
    也難怪殿下敢睡那麽死。
    這麽想來,能對他下手的,只有她淮璎了吧。
    淮璎腳底生風,迅速地回了方才沐浴的屋子。
    .
    第二日淩奪仍是高熱反複,淮璎不停用帕子給他降溫,又為他熬藥、換藥,直到那個随從按照約定來取信時,淩奪剛好好了一些。
    “殿下,馭南大将軍啓程了。今日也是放榜的日子。”随從接了信,禀道。
    “那個婢女是你喚來的吧。”淩奪問。
    “是。”
    自作主張,“自己去領罰,再備輛馬車。”
    “是。”随從行禮退下。
    趁随從走後,淮璎問淩奪:“殿下,你要走?”
    淩奪不語,站在桌邊,手上仍不停的在紙上寫着什麽。
    “殿下,能不能……帶我一程,或者給我一輛馬車。”畢竟來時的馬車已經被淮銘駕走了,今日放榜,她自然是要看看有沒有兄長的名字。
    “就是給你的。”淩奪道。
    “殿下真是深謀遠慮!”——知道她沒了馬車。
    淩奪寫完了信,揣入懷中,“走吧。”
    “殿下……要去哪?”
    “陪你去看榜,順便透透氣。”淩奪率先走出屋子。
    “殿下真是神機妙算!”——知道她要去做什麽。
    淮璎拿了備好的披風,遞給淩奪。
    淩奪接過,披在了身上。他腿長,走一步淮璎要快走兩三步才能跟上,淮璎便這麽半跑半走的跟着淩奪下了寺廟外的長長臺階,同他一起上了馬車。
    “今日坊間的馬車來往的一定很多,說不好多處堵的水洩不通,殿下得要耗些耐心了。”淮璎規矩的坐着,也不敢掀簾看窗外風景,畢竟殿下在馬車裏坐着,怎好叫路人瞥見君顏。
    淩奪無謂道:“要什麽耐心。”
    “那……”那該當如何。
    淩奪沒說話,閉目養神。
    然後,淮璎便發現是她想多了,紫林軍早已在前方開辟出一條道路,一路上,所有馬車裏的人都下馬随衆人跪地行禮,待太子車駕路過,才能陸續繼續他們的行程。
    “……”真是好大陣仗。
    一貫如此,賤避貴,只是淮璎沒見過烏泱泱跪一片人罷了。
    偶有擁擠處,還有紫林軍費勁疏通,一邊還要怒喝着:“太子車駕,沖撞需罰。”
    淮璎汗顏:“呃……看來只有我這麽低賤還時常沖撞殿下尊軀了。”
    “尚有自知之明。”淩奪睜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似乎尚有不适。
    “等下我該怎麽下車看榜?”淮璎發現與他同行,順暢是順暢,麻煩大了也是麻煩大了。
    “兩個法子。”
    “嗯?”
    “孤下去看,你躲着。”
    “嗯……”
    “或者是,立高盾于兩側,擋衆人視線,你自己下去看。”
    淮璎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殿下,勞您尊駕,下去看看吧。”
    “孤下去,也要立高盾,一樣的,怕什麽。”
    淩奪總算是将昨晚的那句“怕什麽”還給了她。
    淮璎知道淩奪就是捉弄她,這根本不是擋不擋的事,盾外的人看不見,紫林軍還能看不見她麽?到時這麽多人,總會有漏了嘴的。
    若是皇帝忽然問起,那是必然會知曉的。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淮璎扯出笑,諸話寫在眼睛裏。
    淩奪似乎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