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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宋觀道:“太傅有所不知,臣礙于身份,這才出此下策。今日好不容易尋了借口,待出宮之時能繞到東宮來,還請太傅寬宥啊!”
    陸荇聽了,鼻孔裏出氣,理理衣衫坐了下來,淩奪将藥茶端給他,他只當做沒看見,感覺到淩奪面色更冷了一些,這才不情願地接過藥茶一飲而盡。
    “我倒要聽聽,你找殿下說些什麽事,值得如此铤而走險。”陸荇被藥茶苦地咳嗽兩聲,繼而板起臉來,神色更為嚴肅,“既知自己身份不便,還要做這坑害人的事。”
    淩奪朝身後下人做了個退下的手勢,身後下人了然的備了兩張錦杌,才退了下去。
    “坐。”淩奪悠然地攪了攪茶爐。
    聞着茶爐裏的藥味,淮璎十分緊張的心這才得了一分的安定,悄悄看了宋觀一眼,見宋觀起身入座,她便也跟了上去。
    陸荇轉頭,肅聲道:“主仆有別,奴婢豈可同坐?”
    宋觀噎了噎,莫說是淮璎沒料到有這麽個兇神惡煞的老官坐在這裏,宋觀也沒想到會在此碰見太傅。
    都說人不管多大年紀了都會怕老師,雖然宋觀沒在陸荇手裏進過學,但總是有見了大儒的壓迫感,何況他小時候還對自己沒有什麽文學底蘊感過自卑,這份自卑雖沒帶到今日,但總也徒留了一些汗顏,說起話來也虛了一些,
    “太傅,這不是婢子。”
    “那是誰?”陸荇聞言打量了淮璎一番。
    因着陸荇方才的話,此刻淮璎尚未就座,于是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傅話,民女是殿前侍禦史阮禦史的嫡女,阮淮璎。”
    宋觀也是這時才知道她的身份,更覺疑惑,琨景太妃怎會與她相識?而這份疑惑,顯然這個大殿中只有他有。
    陸荇默了默,看了淩奪一眼,淩奪一直沒說話,只是攪着茶爐,感覺到陸荇的目光,淩奪這才擡眼,對陸荇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便入座吧。”陸荇蓋住茶爐,看向淩奪,苦聲道,“殿下。”
    真不能喝了。
    淩奪收回拿着長柄的手,“今日嘗了這苦味,往後便不敢推拒喝藥。”
    陸荇趕忙偏轉了話鋒,“宋将軍,阮姑娘,說說你們的來意吧。”
    宋觀颔首,“太子殿下應當知道臣為何會歸京……”
    淩奪冷冷地瞥了宋觀一眼,納罕:“孤為何會知道?”
    殿外又起了風,猛地往殿裏鑽,既然此刻也沒有觀雪煮茶的興致,淩奪索性起身将殿門合上,再俯身觸了觸陸荇的手背。
    陸荇欣慰笑道:“殿下,老臣不冷。”
    宋觀瞧着淩奪坐回來,才接話道:“那臣便直接說明來意,臣少時與琨景太妃有些緣分,如今見琨景太妃死因或有異,許是與當年的先皇後有關。”
    此話一出,明明剛關上了殿門,淮璎與陸荇皆覺得更冷了些,那冰碴子似乎浮在殿內的空氣中,往人骨頭裏鑽。
    淮璎也沒想到宋觀有如此一根腸子通到底,當着太子的面直接提太子逝去的娘親,且說死因有異。
    琨景太妃的死,跟先皇後有什麽關系?
    淮璎知道宋觀盡了心力,想要套殿下的話,只是這心力不如不盡。
    陸荇臉上有了怒意:“胡說八道,你今日來,是來打聽太妃,還是打聽先皇後?”
    宋觀自知最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往後恐怕是拼死也沒處循跡,膽子也更大了些,“先皇後病逝,太妃病逝,其中,當真沒有蹊跷麽?”
    淩奪側眸,看向宋觀。
    淩奪面對陸荇時的眼神總帶着柔意,但這份柔意在轉向宋觀時,仿佛被空中的冰碴子劃成了寒芒。
    淩奪淡淡道,“先皇後是病逝,太妃亦是。有何疑問?”
    宋觀抱拳:“非臣冒犯,臣不日便要離京,下一次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今日臣定要問個清楚,若殿下不願回應,臣只當是讨了沒趣,這便離開。”
    停頓了幾息,宋觀接着道:“只是,若殿下有苦衷,真的有比臣更值得信賴與托付之人嗎?”
    淮璎聽得宋觀此話,當是含了兩層意思:
    其一,宋觀身份不低,行事不一定有束縛,唯一能規束他的,恐怕只有太子和皇帝;
    其二,宋觀與太子心思相同,都是真心記挂琨景,非利益使然,更值得相信。
    詢問先皇後一事,便是宋觀給淩奪的誠心。若其中另有隐情,只要太子信任,他或可成為一大助力,為先皇後争個公道。
    而得到宋觀這一大助力,淩奪只需要付出的,不過是幾句琨景病逝的真相而已。
    淮璎不禁為宋觀捏了把汗,倘若先皇後當真是病逝呢?宋觀沒必要這樣惹殿下不悅。
    更何況,兵權雖重要,但應該于為先皇後與太妃讨公道一事沒裨益。
    陸荇看着淩奪,眼裏有了愁緒。
    陸荇雖嚴肅,頗具老師的氣勢,但心底裏早已對萬事通透,很難有什麽事能讓他再面露愁色。
    見淩奪眸中有了詢問之意,陸荇道,“宋将軍問錯了人,先皇後薨逝時,殿下年紀尚小。”
    淮璎這才接了話:“非宋将軍冒犯,其實是民女想要知道關于先皇後的事。民女自知此事隐秘,不該窺探……”
    可是,她沒法忘了那天晚上,皇帝俯身對琨景太妃提到了先皇後時,琨景太妃哀戚的反應。
    而且,她本着再隐秘些的私心,便是她想更了解淩奪。
    淩奪聞言看向淮璎,“是嗎,那自去挨十道鞭子。”
    這話來得突然,宋觀被唬住了一下,陸荇倒覺得正常,畢竟這樣的責罰已經算是很輕。
    錯了就是錯了,淮璎站了起來,福身道:“是。”
    淩奪要打,她就願挨。其中難免摻了些與淩奪對峙上了的意味。
    陸荇卻擡了擡手:“且慢。女子身上若留瘢痕,還是不妥,殿下,不若改成由老臣來做懲戒吧。二十個手板,殿下以為如何?”
    這“打手板”與鞭子聽來似乎不在同一層次,但淩奪最是知道其中的痛滋味——手心有一處穴位,喚作勞宮穴,用戒尺對着這穴位一下抽打下去,十分能清心智,這痛感似乎延着手筋鑽到心裏去。
    “六十下吧。”淩奪雙手環胸,神情漠然,“畢竟還有私闖東宮的罪過。連帶着宋觀的那一份,也一并罰給她。”
    ——畢竟宋觀還需要領軍抗敵。
    陸荇點點頭,他不知道淩奪心裏在想些什麽,就算淩奪幼時讀書犯了錯,最多也只挨過十五下手板。
    六十下,若手上沒個輕重……
    宋觀道:“殿下,還是罰臣吧,沒有讓小姑娘替我受罰的道理,我這大男兒面子往哪擱。”
    “翻牆的時候也沒見你要面子。”淩奪話說得平靜,卻讓宋觀噤了聲,淩奪通身都幾乎寫着“別煩”,他再自讨沒趣,也不會改變淩奪的決定。
    只會徒增不耐。
    陸荇要起身,卻被淩奪叫住:“讓馬烽來打便是,何需太傅親自動手。”
    何須太傅動手?
    其中對淮璎的輕視毋庸質疑。
    淮璎低眸咽下了心中情緒,淩奪看了她一眼。
    而淮璎只是站在一旁,等着馬烽接了令從外頭拿了戒尺進來。
    他下手只會比陸荇重,沒得輕的。
    更何況若是陸荇,可能還會有點懷疑淩奪與阮淮璎的關系,而馬烽是全然不知。
    在馬烽眼裏,淮璎只是一個翻牆入東宮、惹怒殿下的陌生女子。
    “嗒!嗒!嗒……!”
    十下手板過去,淮璎只覺得手筋扯着心髒一起疼,這痛意似乎湧進了腦子裏,連帶着頭皮一陣發麻,偏偏這戒尺一下不停,得不到片刻喘息。
    淩奪繼續與陸荇聊天,“看老師的意思,是老師知道些什麽。”
    陸荇看宋觀一眼,嘆了口氣,“老臣是知道一些,只是……殿下當時尚且十歲,老臣沒法開口。後來的十年裏,也沒見殿下提起過先皇後,索性按下不提。”
    “老師可以說說看。”淩奪彎着身子,兩手撐在腿上,指尖相觸。
    陸荇自然是想避着宋觀與淮璎去說,只是見淩奪沒有這個意思,他也自然是依着淩奪的意願:“那個時候,聖上尚且是太子,先皇後是太子妃,聖上向太上皇提出要納琨景太妃,太上皇不允,先皇後也是百般阻攔,後來,先皇後便病逝了。”
    至于所謂的先皇後,也不過是後來淩昱登基,為她追封的谥號。
    陸荇瞳孔一顫,呼吸似乎也攣滞了一瞬,整個人被釘在原地,“你說,皇上曾求娶過琨景?”
    淩奪斂眉,凝着陸荇。
    陸荇點點頭。
    淮璎這才帶着哭腔說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
    再不停下來,她感覺自己要這輩子都開不了口了。
    宋觀急急上前,也不管淩奪有沒有開口讓人停下,他一把推開馬烽,兩手握住淮璎肩膀,搖晃道:“快說!”
    陸荇與淩奪的目光也轉向淮璎。
    淮璎本來就半邊身子皆是痛麻,被這麽一搖晃,身形虛晃,她推開宋觀的手,癱坐在地。
    心裏頭罵了這一遭:這粗魯的莽夫。
    她盡量地順着呼吸,将那晚琨景誤以為她徹底醉了,告訴她的話全部都複述了一遍。
    聽完她說的話後,宋觀緊攥着拳,就要沖出确玉殿,“我要去宰了狗皇帝!”
    淮璎不了解宋觀,見他氣勢洶洶,開口想攔,但瞧見淩奪的神色,還是把話囫囵個地吞回肚子裏:這無謀的匹夫。
    陸荇與淩奪皆低眼思索着,可看着淩奪神色便可知他根本沒那麽冷靜,唯有嗓音仍是尋常,“去吧。”
    宋觀自知他不能這樣做。
    拳頭抵在殿門處,重重錘了一拳,“所以,所以當年,根本不是老皇帝色/欲熏心,拆散了我倆!”
    陸荇揪着腿邊衣料,蒼老的臉上滿是關切,看着淩奪,“如今想來,當年的一切,似乎有跡可循——
    先皇後之薨逝,或許會是因為,她與琨景金蘭之交,知道琨景與宋将軍兩心相許,不願意聖上納琨景,因此激怒了聖上。可是她沒有失德,聖上無法休棄她,只好做出‘病逝’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