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那後來呢?”
紅蕊杵着下巴, 一臉好奇地追問。
“唔,後來啊……”姜姒神思飄遠,回憶着。
後來, 原本還被韋屠潇灑的外表以及和善的語氣欺騙, 以為坐鎮青州軍多年的韋大人只是私生活上不羁了些,其他還頗有可取之處的幾名軍士們, 紛紛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
難道是自己常年呆在軍中少見外人所以不識人間險惡了?
這韋大人該不會是個忌賢妒才的吧?
但縱是再沒心眼的糙漢, 也不會傻到大喇喇地把這話說出來, 故而面上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
而那些當日受邀而來的文人們,過了幾日之後也漸漸明白過來自己差點兒被人當了槍使。
若是那日衆人推開雅閣三樓的門, 看見的正是所謂的“鮮廉寡恥”的裴都尉,那他們會如何?
大抵是義憤填膺繼而潑墨揮毫,誓要對其口誅筆伐一番。
文人大多恃才傲物, 可經此一遭也免不了自我懷疑,過往從他們筆下流出去的那些文章裏的“惡人們”,真的應該受盡千夫所指嗎?
越懷疑,便越受打擊。之後,幹脆一個個閉門謝客起來。
官場太複雜, 韋大人位高權重,惹不起, 還躲不起嗎?
于是, 當韋屠再次相邀欲為那日的事情描補一二時, 卻無一例外地碰了壁,氣得他在人後無能狂怒, 發作了不少下人。
當然, 姜姒聽見“無能狂怒”這個詞時還是無語了下。
自他們二人離開雅閣之後的消息,全都是由周斌一人去打探得來的。
她很懷疑這轉述的話裏, 是不是夾雜着些不為人道的私人恩怨,畢竟雖然她只見過那韋屠一面,但應該不是會無能……額,這個詞實在是又生動又好笑。
“小姐,您笑什麽呢?”
姜姒從回憶中抽身,搖了搖頭,揭過這個話題。
恰好此時馬車停了下來。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輕輕掀開了車廂窗邊的簾子。
紅蕊見狀,頗有眼色地一溜煙兒下了車,臨走時還不忘對坐在小榻上一動不動的自家小姐甩過去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
姜姒:“……”
她輕哼了聲,對自顧自上車坐過來的青年不屑一顧。
看人好整以暇地坐下了,當即拎起裙角便要下車。
可剛一起身往外走,袖角便被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從後給輕輕拽住。
她拉了拉,沒拉動,轉頭怒視。
青年端坐在剛剛她坐過的小榻旁邊,長睫微垂,瞧不清眼中的神色,聲音很輕。
“表妹生氣了嗎?”
姜姒一聽更怒了。
這還用問嗎?次日一早她起床穿鞋時差點兒沒栽一跤,露出的手腕上都是紅紅紫紫,吓得旁邊連忙扶住她的紅蕊立馬緊張地問,是不是在雅閣被壞人抓住給打了一頓,害得她簡直無顏見人。
故而從雲州出來的這幾日,她見了青年便沒好氣兒。
“放手。”
“放了表妹便不理我了。”青年輕輕道。
她聞言咬牙,真該早點兒發現這厮的無賴勁兒,救他幹嘛?!讓他難受死算了!
“其實,若表妹實在生氣,不如……”
姜姒豎起了耳朵,斜他一眼,倒想聽聽這厮想說什麽。
裴珏從懷中緩緩拿出一根玄色綢帶。
通體純黑的絲綢柔軟光滑,映着從小窗外穿來的日光下,隐隐透着絲低調華貴的光澤,與青年白皙修長的手指纏繞在一起,莫名的绮麗讓姜姒眼皮一跳。
“……做、做甚麽?”
俊美青年掀起那雙烏黑眸子,輕輕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簾,鴉羽長睫像是拂過心髒上一觸即離的羽毛。
他攜了她垂在身側的手,慢條斯理地将黑綢剩下的那一段纏繞在她掌心。
微涼的指尖時不時像是無意般擦過她柔嫩的手背,帶來一陣隐秘的顫栗。
姜姒的目光悄悄落在兩人被黑綢纏在一起的手腕間,想甩開他的手。
可一見到那黑綢繞在青年骨節分明的如玉手指上的模樣時,就又有些舍不得。
猶豫之下,聽見青年慢吞吞道:“那日,好似聽見表妹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頭皮一緊。
突然記起眼前這人厲害的她頓時有點慫了,很怕被青年在某些地方攜私報複,卻又忍不住在心裏偷偷嘀咕着:這、這床榻上的話怎麽能當真呢?
姜姒咳了咳,沒了方才的張揚聲勢,也沒了欣賞美景的心思,腳步一動,便想逃之夭夭。
一拽。
很尴尬,不僅沒拽開,還将兩人被黑綢綁住的手靠得更近了些。
那修長如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下一刻,卻是靈活地一繞,将青年自己的手腕用黑綢打了個活結,而活結的另一端則被輕輕塞入了姜姒溫熱的掌心。
福至心靈,她居然一瞬間便領會到了他的意思,羞惱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姜姒義正言辭地指責端坐在小榻上的青年,耳尖紅到發燙。
青年充耳不聞,反倒将另一只手也綁起來。
柔軟冰涼的綢帶滑過她微微汗濕的掌心,姜姒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跳快了幾拍。
“表妹不喜歡嗎?”
“做什麽都可以的。”青年幽幽道。
……
片刻之後。
趕了許久的路停下稍作歇息的衆護衛們,便見到自家大公子再一次被少夫人從車廂裏給轟了出來,皆心癢癢地想八卦又不敢八卦,散在馬車周圍裝作很忙的樣子,但眼角餘光都悄悄飄向了同一個方向。
然後便得到了大公子一個淡淡的眼神。
衆人“咻”地一下收回了亂竄的目光,看得不遠處坐在樹下躲太陽的紅蕊一臉無語。
他們裴府的護衛是不是都像周斌一樣在某些方面缺根弦來着?
渾然不知自己也被一起吐槽了的周斌見自家大公子下了馬車,忙上前禀報道:“公子,如果按現在的行進速度,估摸着明日下午便能到了。”
裴珏颔首。
周斌臉上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姓韋的來這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麽啊?對他又有什麽好處?總不能從營裏突然跑雲州來就是為了給咱們添堵吧?”
裴珏聞言眼神暗了暗,道:“怕是青州有變。”
周斌一驚,“走之前不還好好的麽?怎麽這麽短的時間……”
瞧見四周隐隐約約投過來的打量視線,他又将話咽了回去,忐忑道:“那姓韋的是狗急跳牆了?回去之後不會還繼續來陰的吧?”
他臉上滿是憂心忡忡,深深為此去這一行人的安危擔憂。
不料自家大公子卻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周斌:“?”
他納悶道:“屬下臉上有字嗎?”
裴珏輕輕搖頭。
先是“無能狂怒”,再是“狗急跳牆”。
如此諷刺意味十足的話,還真是很難從這個雖正直但偶爾一根筋的屬下口中聽見。
看來再怎麽嘴上說不在意了,心中卻仍是介意的。
周斌疑惑地接受了自家大公子向自己投來的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還沒等他分辨出那是什麽意思,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疾馳的聲音。
正在歇息的衆人齊齊将視線“唰”地一下盯了過去。
塵土飛揚。
一道黑色人影騎着快馬飛奔而來,在快要撞上他們這行人的時候“籲”了一聲急忙拉繩剎住,而後一個幹脆利索的動作翻身下馬,眼睛快速掃了一圈之後,急步朝着這邊的方向奔來。
來人神色無比焦急,甚至在這尚且有些冷意的初春清晨,額上都滿是因着急趕路而生的大汗。
只見他一個箭步奔向了裴珏,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過來,哽咽道:
“都尉。”
“林将軍昏迷數日,那幫蠻子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派軍突襲了邊境的未陽城。姓韋的老匹夫知道之後,一直散播謠言說是将軍通敵要拉将軍下馬,軍中都亂套了。”
裴珏目光一凝,快速打開了手中的信。
———
翌日下午,一行人終于抵達了青州地界。
裴珏昨日得知報信軍士轉述的消息後,姜姒随後也知曉了大概。
明白這定是有要緊的事發生的她讓裴珏快些趕去青州,莫要耽誤。
左右不過一日的工夫,他們馬上也會趕到,讓他不要擔心。
況且在大名鼎鼎的青州軍駐紮的地方,有哪個不想活的敢鬧事?又不是幾十年前那麽混亂的時候了,肯定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而裴珏雖有顧慮,但拗不過姜姒的再三勸說,便囑咐周斌和其餘的護衛們好生照料着她,而後一人獨自快馬先行離開了。
只是姜姒沒料到的是,就是有人那麽膽大包天到敢地在青州地界上鬧事兒。
而且不僅是鬧事,甚至将他們這一行人都藥倒了之後,想直接綁了一股腦兒帶走。
……人販子?
不過是路過茶攤坐了坐,并沒有像其他人那般被下了藥的涼茶放倒但卻依舊無故暈倒在桌上的姜姒強撐着眼皮,試圖看清眼前的那幾道人影。
卻不想這聲音極低的呢喃也被那其中一人耳尖地給聽了去。
有人發現她尚未完全昏迷,饒有興致地走過來,彎腰俯身仔細地打量了姜姒片刻。
“有意思,中了噬心蠱,卻沒有任何生效的痕跡。”
仍有意識的姜姒聞言一驚。
許久未曾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詞,一時之間竟有些陌生。
除非是精通此道之人,否則尋常人怎會一眼就看破她身上的狀況?
難道是和崔軒有關的人?
沒等她細想,方才說話的那道年輕的少年嗓音驀地低沉下來,詭異地笑了笑。
一只冰冷的手掌輕輕覆上姜姒的眼睛。
“睡吧,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