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衣香鬓影, 香扇如雲。如果不考慮鯨骨裙背後的血淚，單單只從表相看，嬴月走進宴會廳的瞬間, 即使早已經對其中的奢靡有了心理準備，眼睛也不由睜大幾分。
宴會廳內外如同兩個世界, 跨過門檻的瞬間, 光如海上霧霭般湧來。
一盞又一盞墜滿水晶和寶石的枝形吊燈不用說, 單單為了場地更明亮, 成百上千手腕粗的制作過程中加入香料的蠟燭依次排列在相同規格的蠟燭架上，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坐上戰車。
夜色如晝。
嬴月從前顯然是宴會的常客，沿着室內直鋪到府邸門口的從海外進口的地毯向前走，和折扇後一雙又一雙眼睛對視，視線從一位位貴夫人和貴族小姐身上掠過的時候，嬴月察覺到其他人的熟稔。沒等嬴月想着要怎麽應付可能出現的熟人，矜持地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分到另外兩處。
嬴月心頭一跳。
一處目光和她同處一樓。嬴月煩躁打開臨行前女仆為她準備的折扇, 隔着折扇也能感受到男人眼中的熱切。
“這是個很好應付的蠢貨”嬴月腦海裏浮現出這樣的話。
況且男人也算得上風度翩翩，海一樣幽藍的眼睛比藍色的寶石還要璀璨, 在周圍一圈同齡男士中鶴立雞群。
總的來說, 去應付他不算虧。
還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嬴月心裏羅列出先和未婚夫亞各打交道的好處——周圍人隐隐都在看好戲, 能有這種效果，結合二樓那位光彩照人的女士，嬴月自然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反之和假千金就不一樣了。
都說最了解一個人的往往是她的敵人。凱蒂貓小姐和她争鬥了那麽久，失憶後一打交道肯定會被發現破綻。
所以……她應該去找未婚夫先生。
嬴月做下決定, 剛要動作，眼角的餘光瞥過手搭在欄杆上居高臨下的女子。宴會廳的光太過灼人, 讓人擡頭的時候眼睛都不自覺微微眯起，和眼睫的影子一起落到瞳孔裏的, 是對方華麗風姿。
這是個和窮奢極欲的宴會相得益彰的女子。
嬴月的動作頓住了。
過了半晌後，在亞各期待的眼神中，嬴月腳步一轉，踩着柔軟的地毯上了樓。
和狗男人相比，我選擇應付貓貓小姐。
主打得就是一個叛逆。
其實也不是。
避是避不開的，和貓貓小姐畢竟在同一屋檐下，與其等着對方猝不及防上門被打個措手不及，不如主動出擊，在宴會上貓貓小姐要給主人家面子，争鬥程度會被限制，涉及到自己不清楚的領域可以随時借助宴會喊停。
一步一步袅娜而行，宴會廳中原本看好戲的眼神在這樣的風儀中逐漸變得灼熱，三三兩兩刺眼的心領神會的嬉笑消失，周圍驀地一靜，不知何時再出聲時，手持折扇的貴婦人和少女們再說起瓊斯家事情時不自覺有了偏向。嬴月沒管樓下的變故，她正小心看着腳下臺階。
圖爾斯家的臺階并不陡，這樣的大廳裏，為了方便淑女紳士的行走，每級臺階的高度并不高，反而是寬度拉得比較大，方便走上去的人進行調整。
嬴月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這點，直到她自己走上去。寬大的裙擺看上去就像怒放的花蕾，再苛刻的人也說不出它的不美好之處。但美麗的代價是巨大的。
純白無暇的大雪下是髒污，美麗的裙擺下是沉重的裙撐桎梏身體。
嬴月倒不覺得裙撐重，不過她個人覺得這應該感謝她的身體素質，可即使重量上不影響，巨大的裙擺也讓她根本無法像想象一樣迅速而輕松上樓。好在她的表現很符合淑女的标準，她上到最後一級臺階，連凱蒂貓小姐都高傲地沖她點點頭，表示對她的贊許：“不錯，沒有丢……的臉。”
中間的詞含糊過去，嬴月自動填充上瓊斯家。
這個開局，意外還挺友好的？
二樓的走廊一面是半腰高的木質欄杆，敲上去的聲音沉悶，另一邊堪稱金碧輝煌，嬴月不太懂上面是塗了金粉還是什麽的，裝飾畫挂上去，在燈光和燭光的映襯下閃閃發光，站在一旁的凱蒂貓小姐也像打了光，耳墜上的紫色碎寶石瑩瑩不可直視。
嬴月想到報紙上對于真假千金事件的描述心下忐忑。
接下來是什麽？勉強友好開局之後就是撕破臉？吵架這事我擅長嗎？要是不行會不會丢臉？
幻想中的沖鋒的號角在嬴月耳邊炸響。
事實上……
紫色的碎寶石閃呀閃，随着凱蒂貓小姐向前的動作躍動，嬴月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愣留在原地，以為凱蒂貓小姐是個高貴冷豔的小姑娘，不屑和她說話，讨厭人的方式就是不理人，結果凱蒂貓小姐又向前走了幾步，沒聽到跟上來的動靜，提起裙擺疑惑回頭：“跟上！”
稍微加大了聲音。
嬴月倒沒有做出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說一聲“你說我”的蠢事，她眨眨眼睛麻溜跟上。
凱蒂貓小姐所處的位置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停下來的時候距離她們最近的淑女也有大約十米的距離。
但這裏并不偏僻。
凱蒂貓小姐沒有走出宴會廳像想要深入交流的情侶或者交換機密的同僚那樣去往專門為需要休息的賓客準備的休息間，她們還在圖爾斯家府邸二樓，但除了一邊的欄杆樣式相同，另一邊并不是裝飾畫，而是通往外界的玻璃窗，凱蒂貓小姐就倚靠在窗前，從嬴月角度能看到窗外庭院花圃中的玫瑰。
機靈的侍者注意到新過來的兩人，奉上勃良第産葡萄酒，凱蒂貓小姐率先手指握持酒杯杯底取下一杯，同時點頭示意嬴月取下剩下的一杯。
嬴月心下挑眉從善如流，但只用同樣的動作拿起酒杯晃了晃，留在手中把玩，沒有入口，腦海裏一時是報紙上塑料姐妹花撕逼一時是今天凱蒂貓小姐到現在還挺友善的動作。
待看到凱蒂貓小姐将視線移過來對準她，嬴月表面放松，實則繃緊肌肉，蓄勢待發。
要來了嗎？傳說中貴族小姐含蓄的罵人，嬴月對上凱蒂貓小姐的眼神，心裏想着這類撕逼的共同特點——沒有點文化都聽不懂。就聽到凱蒂貓小姐道：
“一會兒我們倆說話，裝作吵起來的樣子，我把酒潑你臉上，你不堪受辱，憤恨點，亞各那個傻瓜知道肯定要安慰你。”
“別在這裏給他機會，離開圖爾斯家，這裏防護太嚴密了，去『辛辛樂餐廳』，點『素燒牛骨套餐』，趁他安慰你，想辦法讓他吃東西。”
嬴月：……
嬴月：？？？
我好像确實沒有文化，怎麽一點都聽不懂。
大概是對她智障的表情有誤解，凱蒂貓小姐安慰道，如果算安慰的話：“放心，毒藥的分量很足，保證能夠一擊斃命，”說到這裏，凱蒂貓小姐又提醒，“所以別在亞各之前吃。”
嬴月：！！！
嬴月腦子嗡得一聲快要炸了，雖然不太明白這對話是怎麽發生的，但按照邏輯嬴月飛快抓到重點：
“那我不是會死嗎？”
別在亞各之前吃不是不吃，凱蒂貓小姐的意思是我和亞各都吃毒藥對吧！
對吧！！！
怎麽會有人把讓別人去死說得那麽自然啊！！！
我就知道家裏有機關有粉碎機這類東西不正常，那也不能直接讓我去死啊！！！！！
等等，是不是我誤會了什麽，比如，會給我準備點假死藥什麽的？
面對嬴月的期待，凱蒂貓小姐果然再次進行了補充：
“是的，你會回歸吾神的懷抱。”
嬴月：……
“不過不要驕傲，你并沒有為吾神做多大貢獻，享受此等榮耀不過是僥幸而已。”
嬴月：……
“你不要以為獻出生命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作為吾神的信徒，你要謙卑。”
嬴月：……
深呼吸。
放輕松。
對不起，我還是受不了這委屈：）。
誰家邪神啊？有證嗎？你是生了我還是養了我啊，居然讓我送死，犯法的你知道嗎！
“你爹庭前枇杷樹。”
凱蒂貓小姐：？？？
“沒什麽：）”
沒什麽，我只是突然發現三好市民人人有責，我一定要把你們這種邪/教都給送進去！
想是這樣想。
面對神經病凱蒂貓小姐——是的，自從多了個新身份後，凱蒂貓小姐在她眼裏已經變成神經病了，需要入院治療。
嬴月嘴裏的話則完全不同：
“我只是太激動了，有點記不清吾神的教誨，您方便再給我說說嗎？”
似乎是考慮到接下來行動的重要性，為了安撫嬴月，凱蒂貓小姐有些不耐煩還是打起了精神。
“當然，”她說，“吾神歡迎一切子民。”
“吾神包容一切。”
“吾神擁有一切。”
“吾神接納所有的罪。”
“吾神名為深淵。”
嬴月：……
深淵，多熟悉的名詞，幕後反派大boss預定，默默在小本本記下，嬴月再一次為自己的未來掬一把淚。
不過她不是來進修反派技能的，重點是自己的身份。
嬴月打斷凱蒂貓小姐的話，用一種可憐兮兮的語氣道：“吾神真的會接納我嗎？我這樣的人……瓊斯家……”
含糊不清。
凱蒂貓小姐顯然是“吾神”的狂熱粉，一開始還收得住，說到感興趣的領域頓時放開了。她拍拍嬴月的肩膀安慰道：“別被萊茵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騙了，我們奈羅可是神靈遺族，只有吾神才是我們的歸處。”
嬴月心裏咯噔一下。
劃重點，『我們奈羅』
仿佛察覺到她劇烈的心理波動，熟悉的小框框再次出現在眼前。
【是的，你沒猜錯，現在的臉是假貨。】
嬴月：……
【不過不要氣餒，雖然……嗯……總之不需要對你的美貌産生懷疑。】
【你永遠都不需要對美産生懷疑】
【你就是美本身】
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