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西出玉门 > 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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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东原本以为,最终抵达真相的时候,自己会激动失态——没想到,居然会平静,态度平静,声音也平静。

    “那个时候,你在?”

    “当然,青主要开博古妖架,带了金蝎会和近卫同行,我当时可是混到可以陪同的地步了,自然也在——说起来,要感谢那一次玉门关的身魂分离,没有它带来的大片灰色地带,我和你,也不会有机会碰见啊,这几率,可比中彩票要低呢。”

    她咯咯笑起来,忽然娇嗔似地看向赵观寿:“赵叔,讲得我口干舌燥的,让你的小茶童给我上份茶呗……”

    又看向昌东,礼数倒是周到:“你呢?要不要也来一杯?”

    昌东说:“谢了,没心情。”

    他沉默地坐着,看外间的猛禽卫把茶送进来,茶壶有纤细的提梁,哥窑开片,霁蓝釉的冰裂纹,茶杯的口浅,桌面又不平,龙芝往里倒茶的时候,那一泓明亮红浓的水光颤巍巍倾向昌东,像是下一刻就会溢出来。

    “其实昌东,你早该想到是你的流西开了博古妖架,博古妖架是玉门关的门户,而她一身流西骨,出入无碍,她的血,又能冲淡妖鬼身上的封印——除了她,谁有这本事啊?我记得,在金爷洞,她也曾受伤流血,金爷忽然躁狂,跟这也不无关系吧。”

    昌东看了她一眼:“你自称叶流西,又混到可以陪同,流西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龙芝嫣然一笑:“我用这个名字,起初是为了诈江斩,因为如果蝎眼里真的有个叫叶流西的女人,他一定会很吃惊,结果,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叶流西则不一样,江斩把我介绍给她的时候,提到我的名字,她明显怔了一下——女人嘛,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漂亮女人,其实是不喜欢别人跟她有相像之处的,但是有意思的是,江斩好像并不知道,还很兴奋地跟她说,青芝,流西跟你一个姓啊……”

    “很显然,叶青芝是想效法厉望东,入主黑石城之后再改个命定的名字,因为名字改的太早,未必有那个命格去压。但只凭江斩这一句话,我就知道,叶青芝和江斩之间,我是可以钻空子的,因为,她并不是所有事都对江斩说。”

    “昌东,听说你很喜欢叶流西,金爷洞的时候,为了她舍生忘死的——倒也理解,毕竟年轻漂亮,性格也没从前那么不讨喜。”

    昌东冷冷回了句:“人的记忆可以被做手脚,性格是一脉相承的。”

    青芝摇

    头:“这你就错了,一个人被外界薄待甚至践踏的时候,除非她是菩萨,否则难免会冷漠尖酸——叶流西忘记了关内的一切,不记得她的父亲在她眼前被生吞,不记得吃不饱饭的日子,不记得因为偷东西被打,也不记得那些见不了光的矿道日子。”

    “我们看不了她的记忆,但可以察觉到哪些会让她情绪波动——关内的是几乎全吞了,即便是关外的,那些伴随着她情绪有大波动的记忆,我们也都授意吞睽吞掉了,这样一来,她的性格一定会相对平和而正常。但其实她从前,因为小时候经历的关系,疑心病很重,从不全盘信任别人,说话会藏三分,人也自私,自己想要的,想拿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

    “但你说得也对,性格嘛,会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你跟她相处这么久了,就没发现有些时候,她会露端倪吗?比如不管不顾,行事狠辣?”

    昌东默然,这倒确实是有:在那旗的时候,叶流西险些把算计她的嫖客给冻死这件事,他始终印象深刻,还有,叶流西上过灰八的册子,是惹不得的人,柳七也说,叶流西早年跑道的时候,遇到三次劫道,收走过三根手指。

    他问了句:“既然关内的是几乎全吞,为什么唯独要留下眼冢吞吃流西父亲时的场面?”

    龙芝耸耸肩:“水至清则无鱼,印象最深的场景,吞不掉。她父亲被吞吃的时候,她年纪还小,目睹全程,怕是会成为一生的梦魇了——我们推算了一下时间,觉得那时候的事,并不重要,也就无所谓了。”

    昌东笑了笑:“你铺垫了这么久,就是想跟我说,博古妖架是她开的,山茶遇难是因她而起,山茶的人,也是她下令投喂眼冢的,是不是?”

    龙芝惊讶:“这还有疑问吗?确实是她啊,我们都是听命行事,我一个享尽特权的方士之首,吃饱了撑的想去开博古妖架?江斩家破人亡,也只是跟羽林卫有仇,他干嘛要跟妖鬼过不去呢?”

    “只有叶流西,她得南斗星罩护,天生想破玉门,她因为眼冢灭门绝户,颠沛流离,以她的性格,这样的仇,会就此算了吗?在大博物馆里,我赵叔跟你提过,眼冢两年前已经灭绝了,你以为是谁杀的?”

    “一直以来,她留着眼冢,假意投喂修好,是为了打听博古妖架的具体位置,而一旦得手,开了博古妖架之后,她第一个灭的,就是眼冢,至于为什么杀眼冢的时候还要投喂,我给你解释:眼冢沉睡,通常会在尸堆雅丹里选个很机密的所在,周围有活坟保护,形成十八连阵。活坟这玩意儿,人来吞人,妖

    来吞妖,但很少有人知道,活坟有个弊处:它吞了人之后,短时间内,会丧失活性,就如同老虎嘴里咬住了羊,就没法再去含兔子了——山茶的人被带走,都是去试探活坟,然后开路的。”

    昌东的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什么都是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龙芝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笑到后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说:“也真是好笑,我在江斩身边一年多,天天说假话,他深信不疑,我说胡杨城沙暴,我受了反噬,身体不好,一段时间内都不能进出关了,他信了,还劝我好好休息;他想不起纹身的事,我说是因为沙暴带来的副作用,让他那段时间记忆有点混乱,他也信了——毕竟坊间传闻,龙大小姐因为那场沙暴,重病不起呢。龙大小姐都卧床了,我们这点儿小损伤小错乱,算什么啊。”

    “但昌东,在你面前,我真是掏心掏肺,句句肺腑之言啊,你居然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谁?”

    “叶流西。”

    龙芝唇角弯起,笑意大盛,细长的眼眉间近乎蛊惑:“吞睽上身,永不辍息,想摆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死,另一个就是砍掉左手。”

    昌东嘴唇微微发干。

    龙芝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们关外,有时候会出其不意,说好的了天下第一,忽然打不过一个扫地僧;言之凿凿的无药可解,后来又硬出个华佗在世起死回生——相比之下,我们关内是实在多啦,吞睽就这两种解法,再无例外,不相信我的话,大可去找叶流西佐证,她只要肯砍手,吞睽一死,记忆回吐,她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到时候,你亲口问问她,是不是她拿血开的博古妖架,妖架崩塌,玉门关身魂分离,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越野车,又发现了被埋的人之后,是不是她说,正好带走,去送眼冢归天,回去问啊!”

    说到后来,声色俱厉,眼神里现慑人的光。

    她这么咄咄逼人,昌东反而平静了,看了她一会之后,忽然笑起来:“难怪有人跟我说,女人生气的时候会变丑,以前不觉得,现在见识了。”

    “如果真像你说的,掏心掏肺,句句肺腑之言,那你对我这样的小角色,未免倾注太多关注了,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也该到了图穷匕首现的时候了,赵观寿忽然有点紧张,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书房通风效果不好,连气都喘得有些费劲。

    龙芝说得很慢,似乎是生怕

    他听不清,咬字很准,字字重音:“叶流西现在要出关,她离开的时候,通常会有沙暴帮她遮掩,玉门关也会短暂的身魂分离——你就在那里,帮我杀了她。那之后,你自然出关,沙葬眼也会帮她收葬,关内关外,就此没了纠葛,万事也就太平了。”

    昌东想笑,他抬头看赵观寿:“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流西是杀不死的?”

    赵观寿不动声色:“我记得,我的原话是,她可以在关内得享天年,羽林卫、方士或者妖鬼,是杀不了她的,听明白了吗?关内没人杀得死她,也没人动得了她,但你,是关内人吗?”

    昌东往椅子里一倚,半天没说话,过了会,以手抚额,苦笑出声。

    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他被龙芝关注,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他是她这一生中,有且仅有接触到的、可以用来对付叶流西的唯一关外活人。

    说什么留叶流西为己用,都是扯淡,最终目的,还是要杀了她,让她还骨皮影人。

    昌东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费事呢?胡杨城沙暴,你们都已经抓住她了,找个深牢大狱关起来,大不了关她到死,何必又是出关又是进关,又是把人吊死又是动用睽龙,太小题大作了吧?”

    龙芝冷笑:“你不是我们,当然不明白日现南斗的时候,羽林卫和方士家族的恐慌,厉望东的劫难,我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这不叫‘小题’,蝎眼祸乱,我们失地失城,连东北的边境重镇胡杨城都丢了,这是震动关内的大事,要么你死,要么我活。瓦解蝎眼和对付叶流西,是同时进行的两件事,哪一桩都不可掉以轻心。”

    “叶流西一个荒村出生的乡下丫头,无权无势,短短十几年间,走到和黑石城对抗的巅峰,你以为,她靠的是心地善良待人和气吗?她一天不死,所有人的心都难安,关押她?夜长梦多这句话你听过吗?谁敢保证会不出纰漏?”

    “博古妖架崩塌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你,是老天送我的时机,我不可能不抓住。”

    昌东大笑,要不是胸口真的闷疼,他大概能笑得时间更长些。

    他说:“那你真是挺不了解我的。”

    “就算你说的话是真的,流西开了博古妖架,引发了灭顶的风暴,但赵老先生也曾经说过,谁也没想到那次的后果那么严重,玉门关会身魂分离得那么厉害,山茶运气不好,正好撞上。”

    “没错,我是失去了孔央,也失去了队友,但这件事,是不是要百分百算在流西头上,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

    下定论的。她在其中的角色

    跟提刀杀人的刽子手

    不能轻易混为一谈。”

    “更何况

    我是关外人

    我们那里

    不是很时兴以血还血那一套

    你给我讲了一个自称真实的故事

    就让我去杀流西

    是不是太自信了?我这辈子

    ?尾鱼)

    没杀过人。”

    龙芝眉毛一挑:“哦?那拧断孔央的脖子

    不算吗?”

    昌东回答:“我分得清什么是人

    什么是怪物。我也没有在怪物身上去找依恋找回忆的想法。”

    “话讲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传话让我来的时候

    不是说就是聊个天

    很快就放人吗?还是说

    我想的太天真了

    其实走不了了?”

    龙芝笑得妩媚

    脸上丝毫看不到被拒绝的挫败和愠怒

    相反的

    有一种让他不安的成竹在胸:“可以

    门在那里

    你走吧。”

    昌东迟疑了一下

    还是起身离开。

    手刚触到门把

    身后

    忽然响起了龙芝的纵声大笑。

    “昌东

    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

    就因为叶流西开博古妖架祸及了山茶

    就笃定你会听我的话

    老老实实去杀叶流西?当然不是

    最关键的点

    我还没揭呢。”

    “我想问你

    你知道自己两年前

    就已经死了吗?”

    昌东如遭雷噬

    僵了一会之后

    慢慢回过头来。

    龙芝双手扶住桌沿

    正缓缓起身。

    “妖架崩塌

    掀起沙海巨浪

    蝎眼的人在开妖架之前

    是做过防护的

    但你们是没有的

    你们遇到的

    就是灭顶的天灾。”

    “你有什么特殊的

    你又不是什么流西骨望东魂

    老天凭什么眷顾你

    天灾又凭什么放过你:十八个人都死了

    偏偏你没死

    你就从来没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