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季玉敏感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但他来不及细想了。
    车窗发出砰砰两声轻响,阮季玉的手贴在防窥玻璃上,隐约看得清一点雪白的手掌轮廓,墓园柳林摆动,冬夜里暮色四合,车旁没来得及收起的一把黑伞倒扣在雨里,被冷风吹得颤颤巍巍,汗顺着伞边蜿蜒而下,车窗发出一声轻响,降下了一点缝隙,雪白的手指爬了出来,挣扎似的抓住了车窗的玻璃。
    然后那抓紧玻璃的手颤抖了两下,像只雪白的鸟儿垂死挣扎,最后泄了力气垂了下来,被一只大手重新抓进了车里,车窗再次闭合。
    阮伯安看着阮季玉绯红还未消退的耳廓以及嫣红的嘴唇,还有那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冷漠小脸,无语地与他对视。
    阮季玉偏过视线:“……走吧,回庄园。”
    阮伯安咬牙切齿:“我跟你说什么了?”
    阮季玉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欲盖弥彰地拉扯了一下衣服揉皱的下摆:“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有些皱了。”
    “我不让你明着见,你倒好,偷上了啊?”阮伯安抓住他的手腕,气得发麻,“雷霆呢?人呢?有胆量让他来见我!”
    阮季玉赶紧拉住大哥,讨好道:“他已经走了,我保证再也不跟他见面了,我保证……”
    阮伯安丝毫不相信地看着弟弟单纯无辜的脸蛋,但也只能作罢。
    阮季玉转身往前走,迈步子时有些别扭,没走几步就听见阮伯安在身后崩溃的声音:“站住!我开车过来接你!”
    阮季玉脸色有些泛红,站在原地没再动了。
    雷霆这个该死的东西,要不是这辈子见他最后一面,绝不会答应他……
    阮季玉站着也有些不自在,不断地换两条腿的重心,浑身都紧绷着。
    直到钻进车里,才松了一口气。
    阮伯安刚给他系好安全带,阮季玉忽然浑身一僵。
    阮伯安目光如电地审视着他,阮季玉不敢看他,只好转头看向窗外,双腿合得很紧。
    阮伯安愣了一下,忽然知道了些什么,气得想要发疯。
    “……你是不是疯了?”抓不到雷霆揍,只好先骂自己这不争气的弟弟。
    阮季玉没敢说话,只等着他骂完,心虚道:“明天我给你买辆新车。”
    “不!需!要!”阮伯安气疯了,“等等!还是买!我受不了了,这车给你了……”
    “妈的,你是中了什么邪魔了……”
    阮季玉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景色后撤。
    雷霆最后抱着他,抱得死紧,他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意识都开始涣散,耳朵像是浸在水里,只听雷霆在他耳边模模糊糊地说:“对不起。”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哪有人做到最后说对不起的?
    阮季玉皱了皱眉。
    他很想对雷霆说他表现其实还可以,不用道歉。但他隐约又觉得,雷霆的对不起似乎另有含义。
    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重新笼罩了心头。
    但阮季玉没有时间多想,他必须要尽快找到李枫,然后将事情全部结束,将齿轮拨到正轨上。他已亲手毁了自己的退路,他退无可退了。
    至于自己最后会怎么样,阮季玉没想过。
    任务从来如此,一把刀的结局如何,制定任务的人从不会考虑。他只是不想让雷霆再被卷进来了。
    阮季玉默默敲了一下膝盖,默念。
    或许……下辈子吧。
    “下辈子”是他能给雷霆最重的承诺了。
    雷霆在私人飞机上,看着舷窗外的黑云,手机的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新闻界面。
    【阮氏与雷氏解除婚约!娱乐行业是否要重新洗牌】
    雷霆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另一边的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金发漫卷,铺陈在她身后。
    莉莉安睡得很沉,为了让她上飞机,晚餐里给她用了点安眠药。
    莉莉安确实已经疯了,但雷霆在她当初搬进疗养院时的随身物品里,还是找到了一点东西。
    这些年雷霆不愿意去触碰父亲和母亲的任何东西,但现在他别无他法。
    母亲的随身物品中有一张明信片,是夹在很多幅画中间的,莉莉安年轻时喜欢画画,在印象派油画上几乎已经可以媲美专业的画家,但在她疯了以后就没有再动过笔。
    一沓画作中夹了一张明信片,寄信地址来自国外某庄园,上面只有一行电话号码。
    明信片上还沾着些许颜料干涸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莉莉安将明信片藏在还没晾干的画作之间造成的。
    母亲的一切都已经被父亲隔绝,她只是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鸟,为什么还会有国外的地址寄给她明信片?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雷霆打过那个号码,已经是一个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