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店主面前,递出那叠纸钱,不恼不怒,语音仍软甜醉人。
    「是你粗制滥造的纸钱,惹得这几个月来新鬼不宁吗?」
    店主仰望着眼前少女,纵然对异象感到畏惧,仍靠恶胆强撑不肯承认,硬是不肯松口,还企图辩驳:
    「只有这叠印得不完整,最多再补,或是退钱。至于以往那些,都已经烧尽了,怎能诬赖我?」
    死无对证,又看她是柔弱少女,他狡辩得一点都不心虚。
    「你胆子真大,趁着砚城改换责任者,觑了作恶的机会,赚得许多不义之财。」
    她仍红唇弯弯,莞尔一笑。
    「既然没有物证,要让你心服口服,只能当面对质。」
    此话一出,别说是店主,众人都讶然。
    人鬼殊途,受害的新鬼如何能现身对质?
    她望向一旁,绸衣宽袖下的小手抬起,指尖白皙得犹如发光。不需要开口,澄澈双眸望去,大妖即刻往前一步,与她贴身而站。
    清丽小脸上漾出的笑,美得没有事物能比拟。她握住他手,妖斧在两人的手中现形,陨铁为柄、金刚做面,斧面上浅刻古老文字流过金光,举起时金光汇聚到锋利的斧口,亮得无法直视。
    「开。」
    她说。
    妖斧直劈而下。
    陡然,金光划过之处,现出极细的一线。
    细线起初笔直,接着扭曲起来,时而鼓时而缩,还渐渐变粗,森冷寒气从中吹出,线中漆黑得没有一丝光,四周的空间被推挤,一只只扁平漆黑的手争先恐后探出,将线挤得扭曲,还蠕蠕而开,直到被撑到足够大时,一团漆黑之物从中落下。
    照射阳光后,黑渐渐褪去,显出各种颜色来。
    发的光泽、唇跟指甲的薄红、肌肤的肉色、寿衣的白、寿鞋的深青等等。待到颜色恢复时,体型也从扁而膨,恢复生前模样。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
    「爹!」
    喊出声的人,惊得猛揉眼,再三确认没有看花。站在香烛铺店主前,气得五官扭曲的,分明是三个月前,举家冶丧送走的亲爹。
    从撑开的线中,落下的漆黑愈来愈多,逐一恢复形状颜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新近死去的砚城居民,除了没有影子外,模样都与生前相同,恼怒的围住哆嗦不已的店主。
    妖斧在姑娘与大妖的合力下,劈开阴阳之隔,众人在朗朗白昼下,亲眼看见鬼。
    「你害苦了我!」
    「恨啊~」
    「不可饶恕!」
    「子孙烧的纸钱,我一张都没收到!」
    「好恨啊~」
    「还钱来!」
    「对,还钱!」
    众鬼一拥而上,围着哆嗦抖颤的店主讨帐,因是亲眼看见亲人烧了纸钱,所以短少多少冥饷都记得一清二楚。有的本就精刮,死时抱着算盘不放,现在终于派上用场,除了缺损的冥饷,还要加上利息计算,边嚷着恨啊好恨好恨,指下算盘珠嗒嗒嗒打得飞快。
    作恶的香烛铺店主,躲过人的问责,却躲不过鬼的讨要。
    众人讶异之余,望向姑娘的神态也截然不同,因她能说服大妖,做对砚城有益之事,不但体恤人,也体恤鬼,是之前责任者力所不及的。
    原先的猜疑,全都一扫而空,人们打从心中对她满是敬服。
    元凶已找到,众人舍不得她在一旁等着,连忙找来一顶装饰得精巧讲究、红缎作帏的小巧素轿,在靠椅上铺了厚软真丝,恭敬请她上轿,要送她回木府休憩。
    她看着素轿,明媚可人的一笑,问道:
    「只有一顶吗?」
    众人醒觉过来,想到大妖协助,功不可没,对恩人不敢怠慢,但大妖健壮过人,没有合适的轿子,人们商量着该去谁家牵匹适宜好马时,却听得沉而有力的嗓音说道:「我用走的。」
    「那也要一起回木府喔。」
    她叮嘱,依依难舍。
    见到他点头,她才拂开轿前垂缨,坐进典雅素轿,由八个经验最丰富、脚步最稳健的轿夫,前四后四的抬起,确定步伐迈得小而稳,就怕颠着轿上的砚城之主、木府之主。
    在大妖身后,砚城居民们亦步亦趋,跟随着素轿走过街道,礼敬又爱慕的舍不得离去,都想着能多看一会儿那娇小的身影就是无上荣幸。
    木府的石牌坊后,几个穿着素雅,衣衫边缘晕染深浅墨迹的奴仆,垂首等候着,鼻眼有大有小,手脚有长有短,并不是很对称,有的肌肤上还留有皱摺,都是先前所绘的纸人化成。
    因人们对她的崇敬,她的能力增强许多。
    先前连行走也颓软的纸人,此刻动作灵巧,精致到眼睫与指甲都清晰可辨认,轻巧搀扶姑娘走出素轿,另一个撑着纸伞上前,为她遮蔽烈日,伺候得很是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