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断了。
    有什么要断了。
    不是因为疼痛而抽筋,奇怪的感觉从腹部蹿起,沿着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仿佛在高处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入无边深渊。她不由自主地想抓住什么,被搅得一塌糊涂的大脑无法思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好像在哭,但又没有在哭,混乱的情绪无法界定痛苦和快乐的界限,一切都很陌生,她好像又成了年幼的孩童,在黑暗的树林里跌跌撞撞前行时,下意识便会抓住最熟悉最依赖的事物。
    她说,杰内西斯。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小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
    她跟着他到处乱跑,漫山遍野地奔跑。
    下雨了,天晴了。两人坐在苹果树下,他摆出不耐烦的神色,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教她发音。
    他说:「Apple」
    她说:「Appo」
    他说笨蛋,她就朝他笑。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撑着他的手,仿佛想从那可怕的浪潮中抽身。
    ……嘘,别出声。
    捉迷藏时,她躲在高高的野草丛里。透过麦穗般摇曳的草尖,她看见安吉尔的身影在不远处张望。那个身影即将朝这边看来时,杰内西斯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拖了拖。她靠在他怀里,紧张得不敢说话也不会说话。
    比以前宽大滚烫许多的手掌捂住她的嘴,盖住她的半边脸,她仍在呜呜地喊他的名字,喊得乱七八糟、颠三倒四。杰内西斯似乎有些受不了,她每喊他一声,他都要颤一下。
    杰内西斯忍不住俯下身,紧紧捂着她的嘴,落在她耳畔的呼吸声也乱了起来。
    那个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叫她头皮发麻,骨头酥软。
    她觉得这不公平,为什么他能喘,她却不可以。
    趁着杰内西斯恍神的刹那,她挣脱束缚,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大片大片的白光在脑海里绽放开来。嗡嗡回响的寂静中,她好像变成了一条线,线握在杰内西斯手中。她以为自己会断裂,结果却只是软绵绵地塌回了地面。
    两人像渴水的鱼紧紧贴在一起,潮汐退去之后,闪着湿漉漉的鳞片在沙滩上喘息。
    杰内西斯抽出手,手臂绕过她软下去的腰,将她紧紧按到怀里。
    低沉而急促的呼吸声带着热意落入耳畔,和她不同,紧绷的身躯并没有要舒展开来的趋势。但他只是那么搂着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
    她也伸手去抱他,从肋下环住他的背脊,摸到的不是湿漉漉的鱼鳞,而是鸟类的羽毛。
    漂亮的、从苍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温热光滑的皮肤渐渐被细密柔软的羽毛覆盖,从人类的身体上延伸出怪物的部分。
    杰内西斯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她以前就觉得他像一只鸟,羽毛绯红,美丽耀目。
    一只不属于偏僻的小乡村,迟早要飞往更广阔的天空,不会在她身边停留的鸟。
    她抱着他,将脸贴到他怀里。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如同什么正要破皮而出的活物。
    不是所有美丽的事物都和蔼可亲。杰内西斯漂亮夺目,却不好接近。他过于张扬,过于锋芒毕露,像燃烧的火,出鞘的剑,只适合远远观赏,以免被他的光芒灼伤。
    她微微垂下眼帘,盛夏的阳光和蝉鸣都消失不见。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周围飘散。身下的野草柔软如丝绦,夜虫柔软地震颤着歌喉,偶尔拂过的晚风有些凉,他将她拢在怀里,好像拢着篝火的余烬,想极力保存那丝余温。
    杰内西斯身上的气息,总是让她想到木材燃烧过后的味道。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有些可怕,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能感受到他依然紧绷,而且绷得难受,所以她摸摸他的蝴蝶骨,抚着他的翅膀说,没关系。
    她重新躺到柔软的草丛里,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从上方飘过,夜空像丝绸一样光滑。黑暗中,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也变得透明了起来,所有感官都集中到了被触碰抚摸的地方。
    耳朵、脸颊、脖颈、胸口。
    被触碰的地方会开始发烫,好像萤火虫一样会在黑暗中发光。
    存在的界限被重新定义,像水一样融合在一起。她的边界被改写了,她觉得好涨,涨得好像胸口都被不知名的情绪满盈。
    因为心是满的,所以暂时无法呼吸的感觉也不要紧。
    她轻颤着,缓慢地吐气,调整呼吸。
    杰内西斯忍得好像比她辛苦,他本来就不太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看起来优雅矜贵,实际上一旦失控起来,爆发得比任何人都更加彻底。
    他低咒一声,喉咙里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某种难抑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