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消失了这件事。
    隧道快走到尽头了。现实里,实验室中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火光裹挟着黑烟,伴随着刺耳的警鸣撕碎了寂静的夜晚。
    杰内西斯,她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嗤了一声,不答反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傻笑,他说。
    那没办法啊,她说,因为你来找我了。
    实验室的墙壁破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冰冷的夜风灌进来,一同涌进来的还有背生漆黑羽翼的怪物军团。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仓皇逃窜,但眨眼就尸首分离,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你来找我了。
    警鸣尖锐,火势熊熊燃烧,世界反而显得安静下来。
    血液沿着手术台周围的帘子蜿蜒滴落,杰内西斯弯身将她搂到怀里。
    他说,娜西塔。
    ……娜西塔。
    他将她抱得太紧了,手臂用力到微微发抖。他抵着她的额头,手掌拢着她的脸颊,好像担心自己一松手,她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滚落下去似的。
    不断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忽然毫无预兆地哽了一下。
    和冰冷的手术台,和如同手术台一般冰冷的她不一样,杰内西斯很暖和。
    杰内西斯总是很暖和。
    黑色的翅膀遮去了燃烧的火光,她忽的安心下来,好像身体深处一直紧绷的弦,在察觉到杰内西斯的存在时放松了下来。
    “……”
    她撒了谎。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杰内西斯的,这件事她已经记不清了。
    这句话是谎言。
    海风吹起他头发的时候,他坐在苹果树下睡着的时候,他将她背起来的时候——她对他的喜欢,是由无数细小的瞬间堆叠起来的喜欢。
    喜欢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喜欢他侧脸的轮廓,喜欢他唇角微挑的弧度,甚至喜欢他意气风发嘲弄别人时、那骄傲无比的神态和语气。
    ……啊,原来重复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她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他。
    那个十岁的少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从那个时候起,杰内西斯就是她的英雄。
    可惜他不想当她一个人的英雄,也不稀罕她的仰慕。杰内西斯想获得很多人的承认,和萨菲罗斯一样成为受世人景仰的对象。
    ……不,一开始其实更加简单。
    巴诺拉村的杰内西斯少年,最初的愿望是让英雄萨菲罗斯品尝到自家的苹果。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心愿,到底是何时开始渐渐扭曲呢?
    她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她最后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能治好劣化,没能帮助杰内西斯实现他的愿望,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结果到头来,她什么都没能办成。
    但是——
    但是……
    “……不要死。”她对杰内西斯说。
    她想他活下去。
    杰内西斯犯下了不可饶恕、不会被原谅的罪行。
    但她还是想他活下去。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遭受如此结局吧。
    生命之流的学说虽然很美好,但如果这世上有地狱的话,她一定会下地狱吧。
    在下地狱之前,她说:“……我想看日出。”
    当年的日出,她还想再看一次。
    过了好久,杰内西斯才说,好,他带她去看日出,但她不能睡着。
    杰内西斯忽然变得极好说话。两人一起等日出的期间,她靠在他怀里,每次开口说杰内西斯,他都会低低地应一声,然后将她抱得更紧。
    可是她已经不觉得冷了。
    冷得人好像是杰内西斯。他呼吸急促,好像快死了。她想安慰他,说日出马上就要来了。可是后来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安静地将脑袋靠在杰内西斯胸口。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
    咚——
    咚——
    咚。
    这是三人小时候的暗号——集合时,用苹果核敲窗户三下。
    她在熟悉的屋子里睁开眼睛。黎明时分,窗户外面的世界静悄悄的。她下了床,走出房门,十岁的安吉尔站在不远处,朝她挥了挥手。
    但是她左右张望了一阵,没有看到杰内西斯的身影。
    只有她和安吉尔。
    只有他们俩人。
    那个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吉尔向她比出口型:走吧。
    万籁俱静的世界笼罩着柔软的晨雾,他牵起她的手。地平线浮现出熹微的光,如水痕一般氤氲开来。
    ……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海边看日出。
    ……
    荷兰德找到杰内西斯时,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他怀里的身影早就没有气息了,但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这点。天际破晓,金色的光芒漫溢出来,勾勒出群山的轮廓时,他突然哑声开口:“……是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