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内西斯。”
    ……
    「杰内西斯。」
    阳光洒进厨房,他的母亲在水池边洗碗。季节是夏天,窗外的树叶绿得发亮。他的母亲本来在哼歌,视线越过窗沿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哼歌的声音忽然一顿,变成了含着笑意的提醒。
    「有人又来了。」
    他不喜欢大人们自以为看穿一切的眼神。他的母亲往窗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过去瞧一眼。
    他捧着书,窝在沙发上没动。他的母亲“哎呀”了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将毛巾往池边一搭。
    「你不愿意去看看的话,那我去。」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沙发。还没走到窗边,他已经猜到他会看见谁了。
    「杰内西斯!」藏在窗沿底下的人见到他探出身,立刻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
    她傻乎乎地笑,用满怀期待的语气问他:「你今天要出去玩吗?」
    「……你不是腿伤还没好吗?」
    「但是我已经能走路了。」
    「回去躺着。」
    她的神情失落起来。
    「……」他无语半晌,「我今天不打算出门。」
    「哦。」她的表情依然失落,「那你打算做什么?」
    他看她片刻,啧了一声:「我打算在书房里读书。」
    「那我可以一起读书吗?」
    「……」
    「那我可以一起读书吗?」她坚持不懈地问他。
    「……」
    原本说是一起读书,后来不知怎的却变成了他念书给她听。
    阳光照在书房的木地板上,窗外树影婆娑。盛夏的浓荫漫过枝头,绿色的树叶被阳光映得发亮。
    她不懂《Loveless》,只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一首古代的叙事诗。世界差点毁灭,身为挚友的三人为了阻止这一切,踏上了寻找女神赠礼的旅途。
    念完诗,他问她好听吗,她点头说好听。
    他问她,缺失结局的故事不是很有趣吗,她说确实。
    他说他会找到谜题的答案,她对此深信不疑。
    太阳的影子在木地板上西斜,夕阳的落到她柔软的棕发上。诗已经念完了,但她还用那种闪闪发亮、仿佛注视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的眼神望着他。
    胸口涌起古怪的感觉,他不得不撇开视线:「……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定得说实话吗?」她问他。
    「一定得说实话。」他强调。
    她苦恼起来。胸口古怪的感觉变成了某种痒意,让他忍不住出言说:「不可以撒谎。」
    闻言,她瞄了他一眼,然后又瞄了他一眼。
    夕阳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拖得很长。
    她小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跟在你身后了,你会忘了我吗?」
    「……」
    ……
    地底深处,白发的男人垂首敛目坐在古老的雕像旁,黑色的翅膀羽尖垂落地面。生命之流的光点溢出地缝,像夏夜的萤火一样在他身边四散飘舞。
    寂静中,脚步声响起。杰内西斯睁开眼睛,看到了背着剑朝这边走来的扎克斯。
    结局近了,而他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不再意气风发的男人轻笑一声,语气柔和得恍若一声叹息:
    “你来得真慢啊。”
    第34章 34
    记忆开始消退的时候,他想,他早该想到的。
    他见过那些怪物的末路——那些他亲手创造的怪物,渐渐失去人类的形体和面貌,丧失语言和思维的能力,到最后连自我都被剥夺,只剩下杀戮和求生的本能。
    现在他快要死了,身体大不如从前,记忆也渐渐被腐蚀,像一块旧墙上的漆皮,一点一点剥落下来。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想起的却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映在木地板上的阳光,窗外沙沙摇曳的树影,触感温润细腻的苹果,还有穿过巴诺拉村的风。
    ……他在腐烂。他的身体,他的记忆——属于人类的部分,在一点点被啃食殆尽。
    越早的记忆应该越模糊,越久远的回忆应该越容易消除。
    但死到临头时,他想起的却尽是那些最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的母亲在楼下洗碗的声音,家里的楼梯嘎吱轻响的声音。书房的窗帘被风吹动的声音,盛夏的蝉噪在午后的空气里绵延的声音。
    精心布置的舞台剧罢了,都是谎言。
    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如烈火燃烧的愤怒,随着不断衰颓的身体失去了原本滚烫的温度。像刀锋般冰冷锐利的憎恨,磨平棱角后只剩下钝而持久的隐痛。
    也许只是劣化的痛苦也说不定。
    回忆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但同时也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风从远方而来时,金绿色的原野会变成波涛翻涌的海。
    草叶窸窣,麦穗摇曳。空广的世界被风声填满,只要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