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董念心思向来细腻,最近又一直关注着阮祺,这么大的事情,根本隐瞒不了太久。
    “怎么忽然问这个?”阮祺疑惑。
    “没,只是随口一问。”顾洵岔开话题,与他聊起最近在读的话本游记。
    马车驶进县衙内宅时天色已然昏暗,几名小厮正在往廊檐下悬挂灯笼,见到顾洵的身影,纷纷上前行礼。
    “爹娘和大哥呢,都已经回来了吗?”顾洵问。
    “老爷和夫人都在,大公子还没回府,说是惯用的琴落在酒楼……”小厮恭敬回道。
    小厮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顾允海的嗓音。
    “祺哥儿来了,饭菜都已经摆好了,我得去换件衣裳,阿洵先领人进去吧。”
    顾允海手里抱着古琴,语调扬起,脸上笑容如常,阮祺却莫名觉得古怪。
    就好像,早上那种心慌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
    饭菜果然已经在花厅摆好。
    其实除了夏季最炎热那几日,顾家并没有在花厅里用餐的习惯。
    只是也不知阮祺先前的表现让人误会了什么,每回他过来,温妤都要叫丫鬟将饭菜摆在花厅,甚至移栽了丁香和海棠,供众人吃饭时赏景。
    花香飘散在四周,阮祺被温妤拉到身旁,给他介绍今晚的菜肴。
    “听你伯母说你最近爱吃辣,这道酸汤鱼,里面的辣子是特地从南方船运来的,辣而不燥,能提味增香。”
    “你若是吃着好,等下多拿些回去,日常无论放菜里还是做成油辣子都不错。”
    “多谢夫人。”每回过来县衙都要连吃带拿,阮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和我道什么谢,”温妤拍着他的手,目光温温柔柔,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往后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和我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正小声说话,花厅外已经传来阵阵琴声。
    顾知县抿了口茶水,冷哼一声道:“不在家里读书,就知道跑去学这些没用的。”
    “老爷还敢说,”温妤斜睨了他一眼,“就你那堆了满满一屋子的字画,照我看,儿子根本就是和你学坏的。”
    顾洵捂着嘴在旁边忍笑,顾知县咳嗽了声,假装没有听见。
    树下的曲子还在继续。
    阮祺吃着酸汤鱼侧耳细听,只觉那琴声与自己过去听的曲调都不相同,悠远低沉,仿佛说不出的凄楚哀婉。
    阮祺不大能欣赏古琴,过了会儿便听腻了。
    好在酸汤鱼味道很不错,鲜香酸辣,里面的藕片也清脆爽口,他夹了块鱼肉给郎君,决定等回家后自己也试着做做看。
    一曲终了,顾允海叫丫鬟收起古琴,自己则迈进花厅坐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忽然开口道。
    “爹娘可知道,我方才弹奏的曲子名叫什么吗?”
    顾知县本来就不赞同他学琴,如今听到他这样说,眉心顿时便皱了起来。
    “娘没听过,是什么曲子?”温妤倒是十分捧场,伸手按住顾知县。
    “叫南山调,”顾允海双手搁在膝上,语气轻缓道,“是从西域传来的曲子,作曲人经历战乱,与家人分别又团聚。”
    “刚才那段曲调,讲的就是他们经历过十年分离,最终在南山脚下重新团聚时的场景。”
    “爹,娘,”顾允海忽然抬眼,直直注视着两人,“你们觉着,我这首曲子弹得如何?”
    花厅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停住动作,温妤满脸错愕地望向他。
    环顾众人神色,顾允海呼出口气,脸上的笑再不见踪影。
    他是不聪明,却也不傻,从偷听到那段谈话开始,他便隐约察觉出不对。
    他头一回如此沉得住气,没有直接去问爹娘,而是找来府里的老管家盘问,威逼利诱之下,终于得到答案。
    原来他当年真的将弟弟弄丢了,原来顾洵只是爹娘为了安抚自己,从别处抱养来的孩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允海,不像你想的那样,”温妤有些急,伸手将他拉住,“我们也是最近才刚知晓这件事,我找到祺哥儿,甚至比你见到他的时间还要晚些。”
    “但你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我,是吗?”顾允海望着她道。
    温妤一时语塞,眼圈也隐隐有些泛红。
    顾知县眉头紧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同样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爹娘都无话可说,顾允海彻底失望,垂头苦笑了下:“你们不是一直想找阮祺身上有什么凭证吗。”
    “我小时候顽皮,陪阿洵……陪他玩耍时,拿桌上的烛火逗他,不小心在他后腰左侧烫出一块伤疤,你们检查一下,看看还在不在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顾允海重重吸了口气,没再看一旁的顾洵,转身离开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