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子举起了战斧,毫不犹豫地砍下。光滑的切割声只持续了半秒钟,埃克塞特的头彻底落到地上了——是很响亮的“嘭”一声,如同内里空空如也的篮球砸向地面。
    “现在,才是我杀了你。”
    她摸了摸脖子。还好,她的头颅还连在身体上。
    “你有没有体会到国王的感觉吗?”
    她所说的国王是路易十六。没错,是被断头台处死的那位。
    埃克塞特不说话——都身首异处了,还能说出什么呢?
    从伤口中爬出的他的惨白色身体也倏地萎缩了,犹如脱水一般,重新被裹入蛇的躯体之中。尖锐的咆哮声环绕在耳边,依然在宣称她是罪恶的叛徒。
    倘若话语能够化作有形的东西,那么她的脊椎骨现在一定要被捅穿了吧。可斥责总是无形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梦子不会再为了任何虚妄的东西而动摇了。
    “这是你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斩开鳞片,露出血肉经络。炽热的血几乎快要盖住视线,她努力睁着眼。浅浅的眼眶什么也兜不住,总觉得溅入眸中的黏着水泽快要溢出来了。
    其实梦子已经不想再说了。
    说下去没有意义。真正应当听到她的心事的梦野家所有人都已经死了,面前的怪物只是她对那个家痛苦记忆、与那场献祭本身所构筑而成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中或许存在着些许“梦野家”的意志,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无所谓了。
    她必须说出这些话。
    “我没有要求过这个家为我奉上生命,也从未说过我想要术式或是别的什么。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本该……”
    本该带她看到更多、知晓更多,本该陪伴她好好地成长为人——如果真能这样,即便是把她培养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生气的。
    本该如此,可事实并非如此。
    梦野家进行了一场献祭,代价是十八条性命。而真正的祭品,是她才对。
    这个家从未在意过她或是任何人的想法,自顾自做出牺牲,自顾自给予了她无聊而幼稚的使命,到头来还要以此拘束她。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实际上盛大登场的死亡是他们自己想要实现最后的狂欢。就算她真能完成梦野家的愿望,杀死五条悟,也并非是真正地将恶名刻进历史。
    她的使命,不过是为这场集体自杀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啊。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淌出来了。她的心似乎收紧了,急速地缩小着,小到快要感觉不到了。
    空洞的黑色建筑正在增殖,在背后连成漆黑的一整片,悄然般迫近,梦境变得愈发狭窄、愈发渺小。
    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咒灵顺着这些裂缝进入梦中了,此处是独属于她与蛇的战场。真该感谢五条悟,他在梦的外头肯定好好工作了。等醒来之后……
    等到梦醒以后,不要忘记谢谢他的帮忙。
    梦子想着梦醒的事。但她也在想,如果空洞持续增大,而梦境继续缩小,小到再无立足之地,却还尚未杀死巨蛇,那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糟糕的可能性,还是别去想了吧。
    只是短暂地恍了恍神,巨蛇再度袭来,沿着视线死角,又一次裂开了嘴。
    右手臂消失了……不对,没有消失。
    在右手的掌心中,梦子还能切实地摸到柔软滑腻的触感,那是纤细的蛇舌。她的手确实还在——只是在蛇的嘴中。
    失去了痛觉作为警报,大脑要慢上半拍才能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片刻的迟钝足以致命。巨蛇猛一昂首,梦子也被拽到了半空中。手臂还被咬在腥臭的口中,用尽全力也抽不出来,可能是蛇齿刺穿了手臂,将她彻底钉住了。或者蛇本身就是咬合力极强的动物,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虽然梦子从没好好了解过蛇这种生物的习性。
    当然,现在实在不是探究爬行类生物的最佳时机。
    高高抬起的身躯向下冲去,毫不留情地与地面相撞,把梦子砸向大地。
    整个梦境都在为之颤动,身体好像也快散架了。比疼痛更恼人的是眩晕感,让眼前的长虫看着更加庞大了,削去鼻子后的脸也如此狰狞。它的身子又要团起来了。
    如果被蛇的身躯绞住,那就逃不出去了。她必须离开此刻的桎梏,然后杀了它,否则……
    在大脑给出明晰的指令之前,身体已自顾自动起来了。举起的战斧抵在了右臂上。
    如同切开蛇的身体那样,这把锋利的武器切断了她的手臂。疼痛当然一点也没有,梦子甚至觉得大脑都变得更加轻快了,一定是因为身体也变轻了。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梦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