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会紧紧地只抓住这一点陈旧的欢喜。
    蛇的身躯开始融化。直到此刻,它似乎还处在不明就里的状态,真该感谢梦境中劣质版的“无量空处”。
    梦子垂眸,看着赤红的血色褪去,皮肉溶解分离,骨头再次散落开来,在她的注视中复又拼成一具又一具尸体——复又变回了梦野家的所有人死去时的模样。
    手臂好沉,比长柄的战斧还要更重了,但她还是会无数次将它举起,只为砍断眼前的尸体。
    “不……不要。求你。”
    尸体们伸出苍白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裤脚,那耷拉着的脑袋仿佛要去亲吻梦子的脚尖。皲裂皱缩的每一双唇都在翕动着,说着祈求的悲哀话语。
    “记住我吧……求求你。记住我。”
    是谁在说话?此刻出声的都是谁?
    眼前的所有面孔仿佛如出一辙,一样见不到血色的惨白,深深凹陷的眼眶里都镶嵌着同样的金色眼眸。他们的眼中也会淌下泪水,漆黑色的,很像是河底腥臭的淤泥,她并不喜欢。
    “如果无法被铭记、也没能留下任何记忆的话,‘梦野’就彻底不复存在了,好像这个家从来就不曾在世上生存过——就好像,我们的生命全都没有意义。至少……由你来记住我们。只要能存在于你的记忆中,就足以构成我们活过的痕迹了。
    重重叠叠的手拉扯着她,摇晃了着她,呜咽的话语与眼泪一起滴在梦子的脚下。
    “我们是家人,我们来自同一片土地。我们在你的记忆里,我们在你的梦里。我们血脉相连。以后也背负着这个家的名字,带我们一起走下去吧。
    “爱丽丝,求你,不要忘记我。”
    战斧发出了微弱的颤栗声,她相信是此刻从背后空洞中吹入的风抚动了手中的武器。央求声不绝于耳,他们是那么渴望能被铭记。
    记忆、存在、生命的意义……倘若被忘却了,就仿佛不曾诞生过。
    或许真是如此吧。
    一点一点,梦子垂下手。同她一样裹满鲜血的战斧垂向地面。
    “你们说的……有道理。”
    垂下的战斧切断了每一只探向她的央求之手。
    “但我拒绝。我会独自前行,然后忘记你们。”
    而后,斩落头颅。
    “永别了,没有人会记得‘梦野’。”
    这样的过去,谁也不屑于铭记。
    没有尖叫,也不再有咆哮了。静悄悄的梦野家,静悄悄地消失在战斧下。
    梦子眨了眨眼。脚下满地的血泽褪去了,仅剩的左手掌心里却还是鲜红一片。
    不只是手掌而已,她的衬衫与西裤,还有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甚至连发丝也浸透了深红色,看起来猎奇而恐怖,真像是恐怖片的女主角才会有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自己难看的样子,也在笑自己的处境。
    就像梦野家集体自杀的那个夜晚,她又一次满是鲜血了。
    周遭的一切开始分裂、瓦解。漆黑的天顶裂开缝隙,漏入不太明亮的阴沉天空,脚下是虚无的地面,片刻之后,才一点一点变回清晰的柏油路面。
    此刻,终于能够喘息了吧。
    梦子有些不太情愿回忆已然发生的一切。但她想,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大话。
    她对巨蛇说着“我会轻松地杀死你”,实际上她的胜利根本并没有那么轻松。痛感依然没有传来,骨头却好像要散架了,就连一只手也被吃掉了。还好巨蛇已经消失,也幸好这只是梦,醒来之后就没关系了。
    只要结局好,那就一切都好——她现在终于能够坦然地去思考这句话了。
    不过,梦醒之后……
    心跳好像已经在加速了,梦境的空洞也愈发扩大。四下环顾,除却脚下立足的这片地面与正前方的破旧房屋以外,周围竟都已被空洞包裹住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站在梦野家坍塌的房屋前。
    只存在于记忆与梦境中的这栋旧房子,此刻显得更加昏暗。暴雨落下,砸向梦野家的屋顶,当然也落在了梦子的身上。
    周身的鲜血被洗去了,混杂着雨水流淌满地,短暂地把地面也染成浅红色。忽得听到碎裂般的“咣”一声,主屋的屋顶不堪重负,断成了两半,瓦片与砖块也随之滑落地面,摇摇欲坠的平衡就此彻底打破。
    曾经的家在梦子短短的三次喘息后轰然倒下,断壁残垣也随风散去。
    接下来,眼前仅剩的这片空间,也会被彻底侵蚀了。当梦境只剩下空洞而已,她是不是就会醒来了?
    目的已经达成,束缚自也消失,她已经能够离开梦境,也是时候该醒来了。
    或许有除她以外的人想要知道梦野家的真相,还有人会期盼着她醒来,她也好想去见他。梦醒之后的那些期许,她都知道,她真的全都知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