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呢,不打断他们的对话,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和物:这是吸血鬼杀人案的时候乔楚生没有追上犯人,自己递给他冰激凌的地方;这是谭宅,是乔楚生快被凶手勒死的时候自己壮着胆子拿起瓶子砸向凶手的脑袋的地方;这是秦家,是自己怕狗跳到乔楚生背上的地方;这里是新月日报的报社,是……是乔楚生遇见童丽的地方。想到这,路垚的心突然沉了一下,脸色也跟着沉重起来,这一点乔楚生倒是发现了,就碰了碰他的胳膊:“想什么呢?”路垚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车在白府门口停下来,白启礼去世之后,幼宁离开了,白府也就空了。乔楚生临走之前专门叮嘱定时打扫,可以空闲但不能荒废,他们回来也只能暂住白府。白府一切陈设如故,这种完全没有变化的熟悉感让乔楚生觉得他推开门就能看到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直到他推开那扇门,看到空空的房间才意识到,六年了,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了,老爷子也走了六年了,物是人非这个词根本不足以表达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乔楚生心底的酸楚。
    大致安顿好之后,乔楚生就被路垚拉着上街。六年的时间,这个地方的变化很大:曼森俱乐部的负责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公董局的董事换了一批又一批,帮派之间,帮派和洋人之间的利益争夺从来没断过,只是白启礼过世,乔楚生参军,青龙帮势力不再像以前一样雄厚,做事风格也不像以前一般张扬,这些也是乔楚生叮嘱过的,他知道,仅凭六子的管理,青龙帮根本不是洋人的对手,还是低调行事最好;这个地方变化也很小:街边的馄饨摊,街上跑的报童,空气里弥漫的奶油和冰激凌的味道……都是熟悉的。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大半天,在街边一处馄饨摊坐下。摊位的桌椅摆放都一如六年前,只是老板已经换了,味道也变了。六年前就是在这个馄饨摊上,路垚告诉他:“乔楚生,有事我们一起面对。”六年之后,乔楚生告诉他:“路垚,谢谢你啊。”突如其来的感谢让路垚觉得乔楚生又在犯什么神经,却不知还有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
    第十七章
    不出意外的,英国人知道了路垚和乔楚生回了上海,他们唯恐路垚挡了财路。可事实是,乔楚生已经离开了巡捕房,路垚也不再是探案顾问,他们也不想主动去招惹英国人。
    白启礼走了,白家做事风格收敛许多,但白家的家业还在,乔楚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做生意的脑子,就把很多生意都转到了路垚名下。这些年,路垚在北平,天高皇帝远顾不了上海的事,就找了以前同在康桥上学的同学周锐帮忙在上海照看着这些事情。只要白家的生意在,英国人就要和他们分一杯羹。
    英国人打的小算盘,除了他们自己,只有路垚能猜透。他们恨不得路垚和乔楚生主动找上门然后就有理由彻底铲掉白家的势力,独占英租界的经济利益。可是他是路垚啊,以前的他只是没有什么在乎的,所以整天吊儿郎当的。可今时不如往日了,他爸和他姐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白老爷子走了,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他们了,他不想给乔楚生惹事,不想让乔楚生再因为自己受伤。所以慢慢学会成熟稳重,慢慢长大。
    路垚明白,英国人不会把手里的利益分出去,他们回到了上海,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们两个,有一点事情处理不好就能找出无数理由,然后扯到经济问题上然后趁机一点点蚕食白家的生意。所以回到上海以后,他做事尤其谨慎,每天除了去找周锐了解一下情况就是帮乔楚生处理帮里的那一大摊子事。
    路垚不知道乔楚生想要在上海待多久,或许一阵子,或许不走了……路垚每次问,乔楚生都说不知道,说走一步看一步。问的次数多了得到的答案都一样路垚就不再重复相同的问题了,但是他知道,乔楚生在哪,自己就在哪。白幼宁听说路垚和乔楚生回了上海也在信里闹着要回来,只是上海的局势,中国的局势乱成了一锅粥,一个女孩子在这个中国人说了不算的时期终究是不安全的。乔楚生和路垚连寄三封信才把白幼宁按在法国。
    帮里的事安顿得差不多了。路垚发现,乔楚生最近有些奇怪:以前他看资料的时候从来不背着自己,最近只要自己走近他的办公桌他就会急急忙忙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除此之外,空气里弥漫的陌生烟丝味、上好的茶叶香味,这些都在告诉路垚自己出去的时候家里有外人来过。一开始路垚也没有起疑心,打理毕竟这么大的帮派,乔楚生见客人也是常事,也就随口一问:“来客人啦?”乔楚生却否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