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启洲拿着一摞单据、病例回到病房,看护小玲立刻道:“我洗饭盒。”
    病房里,又只剩范启洲和他妈妈。
    范启洲不知如何开口,范妈妈却释然一笑,“我知道的,医生以为我睡着了,和小玲交待的时候,我听到了。”
    范启洲沉默。
    “不做了,我这把年纪做开颅手术,说不定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范启洲抬头,平静的问:“你还是不想活吗?”
    范妈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洲洲,妈妈对不起你。可瘫痪的日子,太难熬了,我早些去了,你也不用花这些钱。”
    “我不缺钱!”范启洲低声吼道。
    “你小时候说要当宇航员。”范妈妈哽咽,眼泪顺着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颊留下来,她的身体年龄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了。
    当年,范启洲刚刚念到大三,准备考研。范家生意失败,范爸爸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公司的债务不用还了,范妈妈变卖的家里剩下的东西,把私人欠的钱还上,爬上了当初范爸爸跳楼的天台上。
    范妈妈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消防救援的气垫缓冲了大部分力道,她只是摔得下半身瘫痪了,命保住了。
    范启洲休学一年,靠拍婚礼,不署名拍摄和各种兼职赚钱,给妈妈交医疗费。又申请了助学金,勉强回去把学业完成,拿到了毕业证。继续深造当然不能了,范启洲放弃了遥不可及的梦想,转而赚快钱。
    “说来说去,你只是不想活了。”你只是舍弃了我!范启洲不明白,世界为什么在大三那天崩塌了。爸爸一死了之,妈妈也是如此,他们从来没想过,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孤独与悔恨。
    范妈妈这能流着眼泪喃呢:“对不起,对不起。”
    范启洲不能理解,他现在不缺钱,他能让妈妈接受最好、最专业的照顾,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活下去,多陪她几年。
    “我搬回来吧……”范启洲叹息。
    “你的工作,搬到这里来根本做不来,我去你那里,消费又太高了。”范妈妈摇头,“我这条命,本就该绝……”
    “我有钱,我赚钱了!”范启洲强调,“我给你办转院。”
    “别浪费钱,你的消息,我在网上都看见了。洲洲,洲洲,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痛苦,你就当帮我了,帮我了。”范妈妈枯瘦的手拉着儿子的衣袖,健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下半身瘫痪是怎样的痛苦。
    范启洲拨开母亲的手,找到医生,说要去上级院检查,希望通过这边医院联系接收。
    医生很干脆,直接帮他们走手续。
    中午,范启洲刚从食堂买了饭回来,就看见病房里挤了一堆医护人员。
    “怎么了?怎么?”范启洲拨开人群往里挤。
    “是家属吗?是家属吗?”抢救的医生快速发问,得到肯定回答后,一边检查一边道:“病人摔下来,头部着地,必须马上动手术。小刘,去给家属讲术前须知,你们几个,推床!进手术室!”
    范启洲茫然得被某个医生拉到一边讲解术前须知,签署一份又一份的知情书,最后人呆愣愣坐在手术室外面。
    看护小玲气喘吁吁得跑过来:“范哥,这么就掉下来了?”
    小玲既担心又后怕,这要是在她看护期间出了问题,怎么和家属交待。“床边护栏要拉起来,走之前要和护士说一声,病房里最好留一个人,范哥,你该等我来的。”
    范启洲静静坐在一旁,只低声说了句:“我拉护栏了。”
    范启洲是导演,剧组里有动作指导,摔过很多真人、假人,他清楚知道,母亲是故意摔下来的。一个下半身瘫痪,手指上夹着监护仪器的人,怎能才能无意摔下床?他下楼买饭之前,问过母亲需不需要上厕所,连水杯都放在她伸手够的着的地方,可她还是在自己买饭的功夫,摔下床了,头先着地。
    范启洲在手术室外等到天黑,医生出来,摘了口罩,说:“我们很遗憾……”
    三天之后,嘟嘟在机场接到了范启洲,他穿着黑西装,手臂上带着黑纱。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说!我都没去送阿姨一程。”嘟嘟接过他的背包,送他上车。
    “别把我当病人照顾,我没事儿。”范启洲面色平静坐到副驾驶,任由嘟嘟把自己送回出租屋。
    现在,范启洲已经告搬离了曾经被偷拍的老旧小区,换了高档公寓。可是,这里依然是出租屋,不是家。即便他赚再多的钱,依然没有在这座钢铁都市买房、成家。
    嘟嘟给他倒热水,监督他洗澡,看他睡下,范启洲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终于放空脑袋,什么都不用想,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