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自己回头的原因。也许那只是冲动而已,也有可能是短暂的后悔,但这些并不是答案,也不适合作为答案。于是她沉默了。
    「……你究竟是什么?」
    现在的她,也只能丢出这样的反问了。
    毫不意外的,绮罗听到了笑声,似乎自己的嘴角也被抽搐得微微酸痛。她看着自己微微眯起眼,透绿的眼眸中似乎映出了些许的不屑。
    「事到如今,你还在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就连语气也像是嘲笑,嘲笑着她是多么愚蠢。当然,对于自己的愚蠢,绮罗心知肚明——她一直都知道。
    「回答我。」绮罗咬着下唇,在对方的注视中,近乎羞耻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原本想说的,其实是「你到底是谁」。而这份心思也似乎像是被看穿了。
    「真失礼啊。我不是『什么』,你应当问我是『谁』。」她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快,「而且,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是绮罗。」
    「不对!」几乎是脱口而出,绮罗大吼着,「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同一个身份的两个人,你不是……」
    「难道你想说,半途而废的、抛弃了自我的、甘于平凡的你,是真正的绮罗吗?」
    依旧是质问,她抛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像是在用力地撞击着绮罗的心。
    这个问题,她当然也是无法回答的。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此刻呆滞愚蠢的表情,她知道一定是这样的表情逗乐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此刻她才会捂着嘴轻声低笑。
    「让无知者保有无知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既然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存在有着怎样的意义,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她眯着眼,轻抚绮罗的脸庞,指尖掠过她的耳廓,如同玩弄独属于自己的玩偶。
    「我与你一同诞生,最初的几年是混沌的时光,直到你放弃了魔术师的道路,我才醒来。我看着你归于平凡,在所有人面前隐藏自己;看着你可悲的挣扎,在平庸中变得愈发无能。我想你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你是多么丑陋。但你也必须要知道,是你一次次的挣扎,才铸就了我的存在。这样解释的话,你明白了吗?」
    似乎心跳也变成了颤栗。绮罗垂着手,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明白。不想去明白。
    「呃——我讨厌你逃避的样子。我讨厌你。」
    她的手逐渐下移,抵在了绮罗的喉咙上。
    「曾经,我是你的一部分,是属于你的魔力;现在,我即是你,真正的你。」
    「哈……是的。是的。」
    绮罗曾经想过,流失的魔力究竟去了何处。世间万物皆是循环,魔力也不会凭空消失。如今她有了答案。原来它们早已凝聚在了一起,分化成了另一个自己。
    所以,或许她并没有说错。她也是真正的「绮罗」。
    垂下眼眸,仍能看到她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也许只需要她稍微用些力气,自己就会窒息而死吧——她是想要取代自己活下去吗?
    「我看够了你可悲的挣扎和自我隐藏了,再继续下去,我都会为你感到羞耻。我已经感觉不到你的价值了,而且,我也足够强大了。」她逐渐收紧放在绮罗脖颈上的手,「接下来的路,就由独自前行吧。我不需要你了。」
    「……果然是想要代替我吗?」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这是事实!」吐息愈发艰难,绮罗痛苦地喘息着,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这样根本不像我!」
    「哈——?」
    这话大抵是触怒了她,绮罗能感觉到她手在逐渐收紧,仿佛想要彻底掐碎自己的意识一般。恍惚之间,似乎听到她在吼着,我才不想和你一样。
    「如果你不甘心的话,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吧——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她冷笑着,「神明创造世界用了七天。我会模仿神明的仁慈,赠予你七天的挣扎。且看你能创造出什么吧。」
    她松开了手。当氧气久违地重新灌入绮罗的大脑中,那个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落下的雨滴停滞在了半空。
    如同被按下回退键,雨滴与地面的积水倏地上升,重新回到了积雨云中。一模一样的她露出神秘的微笑,如烟雾般没入在被风扬起的卡牌中消失无踪,只留下绮罗独自站在世界的中心,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都变成飞速倒退的场景。
    如同电影中的时空隧道,绮罗仿佛像是被无形的手向后拉拽着。记忆中的所有凝成了一帧帧画面,从眼前掠过。
    谢幕后再度拉开的帷幕,月光下的点心盒子一点一点装满团子,狼先生被关在门外,他的影子消失在小巷里。雨水向天空浮起,戴在中指的戒指被取下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离她远去,伸出手也无法抓住任何一点回忆,只能徒然看着。
    年幼的自己从上锁的箱子里拿出魔杖,哥哥打开日记本,杂乱涂抹的比划消失后露出的字迹写着「我不能再让妹妹哭了」。小小的她爬下可鲁贝洛斯的后背,向远离家的方向走去。
    全家福的相片缩回打印机中,镜头里站得笔挺的家人走出镜头之外,襁褓中的她被父亲放下。
    而后,所能见到的、所能听到的,都变得混沌了,仿佛隔着厚厚的屏障。听到了母亲的歌声,唱着听不懂的倒退的歌曲。父亲的手轻放在母亲的孕肚上,对她说了不知什么,而她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却看向了绮罗的方向。
    在尽数倒退的时光中,父亲走出了房间,而母亲站起身,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