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承观就没什么话好说,血海深仇是真,凤栩才刚瞧见他那憔悴苍老的狼狈样子,便愉悦起来。
    “放心,你还能活很久。”凤栩轻轻地笑着,只是神色中尽是偏执凶戾,“陈尚书还等着你呢。”
    宋承观只觉得自己面前的人仿佛是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从刑部大狱中出来后,庄慕青便发现先前神色难霁的凤栩是带着笑的,而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近人情的陛下正与他牵着手,还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而后便见凤栩轻轻点了点头,笑得有点娇,半点看不出阴郁来。
    但庄慕青很快就发现,凤栩与殷无峥在一起的时候,眼里便只有殷无峥,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
    在将这二位送上马车的时候,殷无峥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庄慕青蓦地恭顺地下头去。
    “他很好吧。”殷无峥说。
    庄慕青再抬头时,天子御驾已经走远了。
    凤栩坐上马车便没骨头似的靠着软枕,待殷无峥坐过来,又慢吞吞地伏到了他怀里去靠着,低低笑道:“你怎么总吓庄大人?”
    “你说呢?”殷无峥捧着他的脸在唇角亲了亲,“他总在看着你。”
    凤栩乖乖仰起脸给亲,眯着眼笑,“你明知道他没那个心思。”
    庄慕青看他的眼神可磊落坦荡得很,没有丁点儿的欲,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不敢。”殷无峥的声音低下去,“你是我的。”
    后半句话成功取悦了凤栩,却听得殷无峥又低声问:“那许逸呢,你真不怪他?”
    “怎么可能?”凤栩微微挑眉,笑意中蓦地覆上了漫不经心的冰冷,“我说过,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只要他的命怎么够,世间极刑不止能施于身,更能诛其心,你看见许逸最后的眼神了么?他要后悔死了。”
    苍白温凉的指尖在殷无峥掌心描摹轻抚,语气高傲而残酷,这才是凤栩,大霄的靖王,言之凿凿真情实感地剖白也能被当做武器,兵不血刃地要许逸一败涂地。
    殷无峥被凤栩曾经的天真骄狂吸引,也因他如今的倨傲冷酷而着迷,一下一下轻轻吻着凤栩的脸颊脖颈,低低地说:“做得好,阿栩。”
    从前凤栩虽又娇又狂,那都是父母兄嫂宠爱纵容出来的,他们要凤栩活在安稳平和的假象之下,而这两年里真正体会过俗世凉薄的凤栩早已变了心境,殷无峥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与欢喜——他是这两年里,唯一得到凤栩宽恕的人。
    凤栩不明所以地回吻了一下殷无峥的唇角,低声笑问:“不会吧,你怎么连许逸的醋都要吃?殷无峥,你好酸啊。”
    殷无峥目光深沉幽暗地定定瞧了他片刻,才缓声道:“你原谅了我,阿栩,我怕你也会原谅其他人。”
    凤栩微怔,扶着殷无峥的肩头坐直了些,笑意收敛,正色轻声:“你……说什么?”
    “我也曾伤过你,两年前,朝安宫变,我亦袖手旁观。”殷无峥嗓音微哑,揽着凤栩腰身的手臂也微微用了些力气,“对不起,我……”
    他话未能说完,凤栩的指尖已经抵在了他唇上。
    四目相对。
    凤栩轻轻叹息,“若说没有半点怨恨,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你原本就是从西梁来的质子,倘若我是你,那个时候的选择和你也没什么不同,彼时你我都没得选,所以在你出城时……”
    他的神情微微变了,像是陷入回忆的空茫,沁着斑驳血迹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的三月初六,帝后惨死于宫中,太子被射杀于宣德门前,凤栩也杀红了眼,将陆青梧母子送出城后,他知道他得代替凤怀瑾回到朝安。
    他特意换了个城门回去,倘若要离开朝安回西梁,殷无峥最有可能走得便是西武门,凤栩孤身在林中远远望着,本以为与殷无峥应当是错过了,却没想到竟真叫他等到了。
    他瞧着殷无峥带人策马远去,其实也不过遥遥一眼而已,在殷无峥不曾注意到的角落,凤栩的眼神追随踏上回乡路的他良久良久,直至故人消失在天地一线的远方,才有人从密林中缓缓走出,轻道一声:“珍重啊,殷无峥。”
    凤栩本以为那便应当是结局了。
    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他甚至不敢站在殷无峥的面前与他道别,好似这三年来的痴恋本就该无疾而终。
    他没想到还能再听见殷无峥的消息,他夺了西梁王位,揭竿而起,剑指大启。
    殷无峥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冰冷凝结,他怔怔望着凤栩近在咫尺的脸,喑哑地唤:“阿栩…”
    他从来都不知原来凤栩曾亲眼看着他离开,一天恨不得在他眼前晃八百次的凤栩,偷偷躲在无人发觉的角落,只为了看他一眼,说一句无人听见的“珍重”,他以为蛮横无礼的凤栩去找过许逸,去找过许多人,却从来没阻止过他归乡的路,而是沉默地守在那条路上与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