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身着缟素,应是服丧。”凤栩轻声,“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宋芫娘沉默须臾,笑出了声,就在这一刻,那温柔而秀丽的眉眼终于露出几分本不属于她的锐利,虽然只有一瞬。
    “这缟素不是为他们而穿。”宋芫娘的神情又在一刹那柔和下去,带着某种温柔至极的眷恋,“是为我夫呀。”
    凤栩又一怔,“什么?”
    宋芫娘弯眸含笑,“我抱着他的衣物,在他灵位前与他拜了天地,如此还不算夫妻么?”
    凤栩蓦地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那人是谁。
    死在陈文琅和宋承观手里的禁军都统,廖长松。
    他死得惨烈,连尸首都只被草席一卷匆匆丢弃荒野,只怕早被野狗分食,连个坟都不曾留下,可宋芫娘为他立牌位,与他的灵位成了亲。
    宋芫娘见凤栩的神情,笑意更温和。
    他们很微妙地发现了彼此偏执疯狂的相似之处,又能看见彼此曾受过的残忍可怖的伤。
    宋芫娘说:“日后我为夫君守孝,要去他的故土,不会在朝安了,只是还有心结难解,我这一生……他这一生,有人欠了我们夫妻的债,我想讨回来。”
    这要怎么拒绝。
    凤栩叹了口气,“走吧,宋姑娘。”
    他还有殷无峥可依靠,还要陆青梧和凤怀瑾两个亲人,可宋芫娘却实实在在地孤家寡人了,分明看上去那样柔弱的女子,却又坚韧顽强的不可思议,她能隐忍这些年图谋一丝为情郎、为自己报仇的机会,能在孤身一人时抱着旧人的遗物拜天地,说日后要去夫君的故土为他守孝。
    这样的女子……
    凤栩自认不堪比。
    他带着宋芫娘入宫进地牢,才进门阴湿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但凤栩没问宋芫娘还要不要走。
    他很清楚这条路宋芫娘不会停下,果然,宋芫娘都不曾顿住,就这么随凤栩走进了地牢深处,也瞧见了她曾经风光到不可一世的父亲与夫君,这两个操控她半生要她不得解脱的男人。
    这两人实在凄惨,衣衫满是秽物,枯瘦如一层皮贴在了骨头上,貌如枯骸,陈文琅还没了一只手,两人都瞧不出个人形了。
    分明是极森然可怖的一幕,宋芫娘却微微勾起了唇,她轻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靖王殿下,你果然没让他们那么轻易的死了。”
    凤栩也平静道:“他们能得一刀了断,那我们经受的一切算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又觉着彼此顺眼不少。
    听见了宋芫娘的声音,已经要被折磨疯了的陈文琅没什么反应,但宋承观却猛地撑起身,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嘶哑道:“芫娘…芫娘,是你吗?!”
    凤栩将宋芫娘挡在身后,冷笑道:“老东西,还有力气动呢,真是祸害遗千年。”
    宋承观已经顾不得其他,他一点点往木栏这边爬,说着:“芫娘,我是你爹,救救我,快救我出去!”
    他倒也没那么清醒了,竟然还想着一个宋芫娘便能救他,何况……宋芫娘压根也没这个心,凤栩暗嗤。
    被凤栩护在身后的宋芫娘笑了笑,如同一位温柔长姐那般轻轻拍了下凤栩的肩,对他说:“难怪先皇后与太子妃那样宠爱靖王殿下,小女若是也能得个殿下这样的手足便好了,可惜,即便是有,生在宋家,也绝不是这样子。”
    都说靖王娇纵,可宋芫娘看得出,他分明是个有担当的好儿郎。
    宋承观将女人视作蝼蚁、工具,哪怕是亲生女儿,也是个必须服从自己的傀儡,这样的人又能教出什么好儿子呢。
    该是苍天有眼,要宋家绝后。
    凤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宋芫娘笑着对他摇了摇头,而后冷眼瞧着已经爬到栏杆处的宋承观,淡声道:“是啊,你是我爹,所以我不会犯下弑父的罪过,是为了我夫廖长松积阴德,而你,你会和那个畜生一起烂在这里。”
    凤栩默然。
    宋芫娘能与殷无峥谋划将这两个男人送上死路,未必不想亲手杀了他们来报仇,而最终没动手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死去的廖长松。
    “好了,多谢殿下。”宋芫娘微微俯身,“可以走了。”
    看这一眼,宋芫娘便好似放下了心事,与凤栩走出地牢的那一刻,宋芫娘轻声说:“真好。”
    凤栩问:“什么?”
    宋芫娘笑了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收尾,是从前在宅子里想都不敢想的。”
    世事总是不尽人意,而如今的结局,是宋芫娘为自己、为廖长松争来的唯一一条路。
    “也不必想了。”凤栩望向宫门的方向,远处山影重重,那是天地之外的辽阔苍茫,“往后深宅再也束缚不了你,守在廖都统的旧居也好,想去看遍名山大川也好,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了,想怎么走,也全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