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知道怎么回事,他都要信了庄氏父子真要与殷无峥决裂。
凤栩没去尚书省讨白眼,而是等殷无峥议政后与他一道去用早膳。
“庄氏父子怪会演啊。”凤栩说。
殷无峥瞧了他一眼,“在西梁时,西梁王和殷兆衡也是这么被他们父子唬得像白痴。”
凤栩便笑,“那这次看看哪个白痴又上钩。”
上钩得还不少。
自从庄廷敬与庄慕青父子罢职,前两日还风平浪静,之后的几日便常有人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上门拜访,其中多是大启旧时臣,而大霄臣固然有所怨怼,却并没什么大动作。
凤栩坐在窗边的短榻上,瞧周福送上来的一纸文书,那上头一串的人名,都是这几日私下拜访庄氏的官员名字,正大光明去的西梁旧臣倒是不曾榜上提名。
“周总管,前些日子我去地牢,宋承观半疯半癫的,同我说了句话。”
周福俯身,“小主子请说。”
凤栩将那张纸随手团皱,平静道:“贪无穷无尽,人人都能是宋承观,没了他,还会有别人。”
宋承观本以为宁康帝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面团,却没想到再平庸的男人也会为了心爱的女子而坚不可摧,凤苍志不在皇帝,更不想要什么权利,但他却决意离卫梓湘为后,
他是文弱怯懦的皇子,也是第一个与礼教森严的皇室对抗之人,他将权柄交付于皇后的手上,尽管最终他们夫妻二人不得善终,可凤栩仍旧敬佩他温和又平凡的父亲。
“也是实话。”周福低声,“这世上最信不得的东西是人心,最难得的是真心,小主子,不必为了这些东西费神。”
凤栩缄默。
他本以为这些人至少会斟酌斟酌,却不曾想都如同闻着了肉味儿的疯狗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庄府跑,前朝皇权衰落,让他们吃尽了富贵,如今便是将在朝中有所威望的庄廷敬当成了第二个宋承观。
正说着话,殷无峥从门外进来,凤栩见他衣袂湿了,往外张望了下,才发觉外头下起了细雨。
“下雨了。”凤栩借烛火微光看见窗外细如丝的雨,“外边凉么?”
殷无峥已褪去了沾湿的外袍,“早过了立秋,夜里落雨难免凉些,别坐在窗边了。”
凤栩却没起来,他转过身瞧着殷无峥,看似平静,可眼中却分明翻涌着某种犹如墨色浓雾般地阴沉情绪。
“殷无峥,天子也不能事事顺心。”凤栩轻声,“古往今来多少天子身不由己,当年父皇母后、兄长嫂嫂都是恩爱夫妻,臣听命于天子,却又威胁着天子,一局棋不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赢家会是谁。”
凤栩已经隐隐感觉到,殷无峥与庄廷敬联手下得这盘棋,已经越来越大了。
殷无峥静默了须臾,并未答话,而是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了卷起来的纸,在凤栩面前的小几上铺开。
凤栩低眸瞧去,蓦地愣住了。
那纸上是两件画工精细的红袍,制式相似,绣以腾龙金凤、各式祥瑞,还有拆分画出的细节,层层精美,凤栩认得出来,那是大婚时的衣裳。
“这是……”凤栩掌心沁出了细汗。
“阿栩。”殷无峥捏着凤栩的下颌要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我说过要娶你,旁的我不在乎,做皇帝也正是为了顺自己心意,能否彪炳千载后世传颂都不要紧,我要走的路,谁敢拦我,就杀了谁。”
殷无峥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再狂妄不过的话。
做皇帝就是为了要事事顺心,他如今只想要小凤凰活得安稳,与他成婚,别说是后世评说,就是活着的人他也不在乎。
凤栩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扑进了殷无峥怀里。
他不怀疑殷无峥的真心,只是有些害怕,表面上还算安宁的朝安城,就如同这场毫无声息的小雨,或许等到被发现时,外头已经积了许多的水。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蠢蠢欲动,他们的野心与贪婪就像蛛丝一样交织,曾经那蛛丝结成的网将整个王朝遮得不见天日,凤栩从前不畏死,可在一次又一次熬过长醉欢的折磨后,他开始想要活下去,更害怕最终与殷无峥也会落得不得善终的结局。
“阿栩,不要怕。”殷无峥最明白他。
宁康帝夫妻与太子凤瑜的死一直是凤栩心中最碰不得的痛处,也是殷无峥永远没法为他解开的心结,死者不能复生,越是无可挽回,越是痛彻心扉。
凤栩以为自己可以释然,但当威胁重新出现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最后一次见到至亲的场景,惨烈染血的尸首死气沉沉,狰狞可怖。
“殷无峥。”凤栩的声音有些颤,“你做得没错,那些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