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君为客 > 第495页
    季徯秩并不急着给他最后一击,仅仅敛去戾气,粲然一笑,说:“薛侯爷,我祝付禾川一路走好,可我要你堕入十七层石磨地狱,一遍又一遍地磨肉再塑人身,受尽苦楚,永不得超生!”
    那薛止道神识涣散,这会儿强撑着睁眼看他,又变作往日那般的润泽谦和,他笑道:“难怪当年缱都有人甘奉千金买季侯一笑,经了这般坎坷,不见沧桑,岂有人不渴慕?”
    “你临死还要扮圣人,你实在可悲!”季徯秩说。
    那人的喉结在颈间滚动着,胸腔涌流的苦涩将他淹没,他忿忿说:“如若魏家未曾负我,薛家定是鼎州巍壁……魏束风,他当年为、为何不放过我爹……若是无他,枫容与枝儿又怎会别我千万里……季况溟啊,魏束风怎样能还我青丝,还我过往二十余年,又怎样才能消我绵绵遗恨——!”
    “别念了,阖眼罢。”季徯秩说。
    片晌过后,薛止道瞳子失了光,骨碌碌摔下马去。那些个薛家兵含满眼泪,并不听从季徯秩的劝解归降,只嘶吼着挥刀上前。
    同族操戈叫宫门前诸人无一不苦痛,无一不怨愤,可恨意黑潮般吞没了宫门前的每一个人,叫他们无法停下手上挥舞的刀剑。
    火铳砰隆几阵响,刀剑相交刺耳动风。
    将士们的血溅于朱墙,一点一点,开作红梅朵朵。
    ***
    当最后一个薛家兵倒下的时候,季徯秩望着那不得光的天穹,只觉眼前一切都不大真切。
    喜悦没有涌来,反叫昔日绝望的回忆席卷而来,在脑海里迟缓地过了一遭又一遭。
    半柱香后,云散了,露出冬阳的片影。
    对于缱都来说,冬阳算不得罕见,可是在这时洒下,偏就叫季徯秩痛哭流涕。
    他抹着面上血、雪、灰,抹着抹着便被泪水全部搅和在了一块儿。他下马,跌跌撞撞地跪在宫门前,一霎间天地只余他的嘶吼回响。
    “臣季徯秩,还国于魏——!”
    多少人,多少人?
    为了这一日,死了多少人?
    兄仇得报,逆党已剿,剩下只待北将荡平来犯秦兵。
    泪水在被薄薄雪痕覆盖的青石板上滑动,融进周遭的血海。
    季徯秩起身,手往胸膛上摸了摸,抚得满掌艳红,他眼神迷蒙,只瞧着眼前朦胧不清的身影,笑道:
    “阿戟,多亏了你。”
    那喻戟踩雪朝他奔来,在他倒下的一瞬扶住了他。那人摸了季徯秩的脉搏,搏动弱得叫人心颤。
    “多亏我个屁,我难不成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谁逼你黄狗当马骑,瞎乱来了呢?救你累就罢了,还要脏我衣!你千万千万不能死我怀里!太晦气!”
    喻戟咕哝着,将季徯秩扯上了霜月白,直打医馆而去。
    宁晁见状驱马来帮忙,话音在他嗓子尖儿打转不出,只用瞳子愣愣盛了喻戟打马行过时的模样——
    那笑面夜叉紧咬着唇,皱了脸儿,已然哭得稀里糊涂。
    第188章 梅开彻
    残阳斜入皇城,惊出飞鸟几只。朔风打过这缱都的重檐青瓦,呼啸着钻入巷道,再归于寂寥。
    前些日子吆喝着薛家为上的太学生们,再没发出一声诸如此类的话语。
    那面色苍白的范拂抚着宫门往外头瞧了一遭,甫窥见外头一水的季家兵士便露了怯,浑身战栗着要缩回脚去,谁料竟叫一人给唤住了。
    “虞小兄弟。”那宁晁挥臂招他,饶有兴致地问,“不去探望侯爷他吗?”
    那虞熹猛抬头,无所适从地绞起了手指,他把头摇了几下,支吾着说:“奴、奴不该……”
    “嗨呀,婆婆妈妈!你不是公子和侯爷的恩公么?”那宁晁嘟囔着,流氓似地将那丁点大的瘦弱小子一霎扛上了肩头,说,“侯爷还未醒,但大夫说不伤及性命。他曾吩咐过我,要我事了后带你回家!——我即刻带你回家!”
    那虞熹挣扎不停,扑腾着双腿:“我哪有家?!”
    “侯府就是你家!”
    ***
    午夜有弯月爬梢,城外来了几支援助薛止道的秦兵,然而不至半个时辰便叫许未焺率领的禁军所剿尽。
    缱都各处人影憧憧,军靴四响。
    梅岭章坐于木轮椅上,良久没眨眼。他今儿在这小院坐了一日,多数时候仅仅噤声听着外头喧闹,傍晚时分忽有少壮欢呼四起,他便知薛党败了,他也败了。
    他在手上握了把精雕细琢的梅花匕,那梅观真失魂落魄从街上回来时,恰见其将那匕首紧挨于腕侧。
    梅观真原还倥脸恍惚着,这时却像是叫风狠狠抽了一鞭子,神识变得不能再清醒。
    他横泪跪在梅岭章脚边,被寒天冻得有如冰般的双手纠缠上他兄长的手衣,一霎间便已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