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1)
“——找到你了。媽媽。”
當雙胞胎堕落者手牽手現身于人前, 似曾相識的面孔，葉依娜第一時間認出：“是那兩個小孩，永安基地, 銀之矛和銀之盾。”
“全國首例b級堕落者，聲名狼藉, 我們小心為上。” 葉麗娜悄聲提醒，已有大量讨伐者喪命它們手中。
堕落者, 指異能者使用晶核進階時未能抵禦住身心腐蝕、不幸失去自我意識的情況，被歸類為異種中一種特殊存在。
級別随人類時期而定, 常有颠覆，且往往殘留一定思維意識，以碎片化形式呈現, 內心抱有某種執念。
類似c級異種, 但比之更具主觀能動性, 故危害性更強。聯系接連幾天的怪夢, 不難總結，它們的目标是她。
林秋葵打開窗戶：“找我嗎？我能為你們做什麽？”
雙胞胎異口同聲：“跟我們回家。”
“媽媽應該跟寶寶在一起。”
“然後被你們殺了或者吃掉？”
聽到她的話，雙胞胎一個向右一個向左, 非常困惑的對看一會兒，搖頭說：“聽不懂媽媽在說什麽。”
“有我們在, 沒有人能傷害媽媽。”
“媽媽, 我們想回家。”
它們說着, 有上前的意圖。
一樣的道理, 祁越昏迷, 葉依娜、唐妮妮還沒完全從廢城戰中恢複過來, 眼下絕不适合再發起一場大規模戰鬥。
既然能對沼澤舞女忍耐再忍耐，估摸着休眠的小狗和系統也快上線, 林秋葵就擺了點文字陷阱。再三确認兩位堕落者死都不會讓任何生物哪怕劃破它們親愛的媽媽一片衣服一塊皮膚後，不顧衆人厲聲反對，她決定冒險下車走一趟。
“暫時停在原地，等我回來或祁越醒了再走。其他事先聽麗娜指揮。”
交代完，大約拐兩個彎走上十幾分鐘，視線內跳出一棟爬滿常青藤的林中小屋。
經典的雙層構造，三角屋頂，外牆經過加固，塗灰棕色油漆。院子裏高低錯落插着不少低級異種殼，陽臺用金屬封嚴，再放一個異種稻草人。
黴爛的頭顱随風晃動，遠遠一股腥臭味兒撲臉，兼具視覺與嗅覺上的威懾，堪稱新時代第一潮流豪華小別墅。
“媽媽。” 雙胞胎滿含期待地伸出手。柔嫩的手心，已經掉下幾塊肉，剩骨頭支撐皮。
握上去的第一刻，仿佛抓住一把固态硫酸，燒灼感彌漫全身。
兩個孩子笑出酒窩，一人牽一邊，立馬噠噠噠地跑起來，要給新媽媽介紹它們漂亮又寬敞、找到的新家。
“媽媽你看！這麽大的電視，沙發，還有鋼琴！以後我們就可以在家裏學鋼琴，不用被小輝媽媽瞪了！”
“媽媽你睡這裏，我們就在隔壁！”
“媽媽媽媽……”
“媽媽！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
樓上樓下來來回回跑八百趟，四只小手陡然一推，把媽媽推進廚房。仰頭露出兩張天使般的笑容：“媽媽我們餓了，要吃飯！”
“好呢。”
令人敬愛的好媽媽十分到位地俯身摸頭，“媽媽做飯，你們幫忙把房子收拾一下可以嗎？不然太髒。”
“好的，媽媽！”
“遵命，媽媽大人！”
倆體力充沛的小異種一前一後撒腿跑，留林秋葵木着臉，忽然覺得自己上輩子就該做個幼師。
不就是做飯嗎？簡單。
環視周圍，跟其他房間差不多，鍋碗瓢盆煤氣竈之類該有的家具都有。只要心大的忽視灰塵、血跡，以及沙發底下那些不經意露出的斷手斷腳半張臉、洗碗盆內一縷連着頭皮的黑發，倒不失為一棟豪華的好房子。
估計有用發電機，冰箱一直運轉到幾天前，冷凍層裏被塞進一顆人頭——猜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打開保鮮層，囤貨還真不少，可惜肉基本壞了，只雞蛋和幾根菜葉子勉強能作為食材，拼拼湊湊出一盤韭菜炒雞蛋、洋蔥炒包菜上桌。擺好碗筷，林秋葵喊兄弟倆吃飯。
“我們不喜歡吃韭菜。”
看到暗綠色的午餐，上一秒歡歡喜喜喊着媽媽我們來啦的異種瞬間變臉，抓起筷子便往地上摔。
“媽媽知道我們不愛吃韭菜！！”
“媽媽才不會燒洋蔥！”
“壞媽媽！壞媽媽！” 雙胞胎中的弟弟一邊摔碗，一邊動作扭曲地爬上桌子，沖着林秋葵大喊：“騙子！大騙子！”
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媽媽！
幾乎脫口而出這句話的同時，它們的神情開始變化。雙目一點點脹大，渾濁的瞳孔如膿水一般往外流溢，即将碾破眼眶；灰白的皮膚亦浮出一條條青黑色的紋路。
剎那間，林秋葵意識到一個漏洞：異種從不說謊。
它們許下保衛媽媽的諾言，就必須做到。可一旦不被判定為「媽媽」，失去那層身份，她便性命垂危。
難怪，這棟房屋裏處處隐藏屍體，長頭發，細手指，無一例外都是女人。好看的女人。
可見雙胞胎不僅要找媽媽，随便抓一個人扮演媽媽，而是有意識的，打算為自己精心挑選出一個最符合預期、最完美的「媽媽」。
她應該是什麽樣的？會彈鋼琴？愛下廚？不燒洋蔥？
換條思路，假設一個真實的媽媽，面對挑食鬧事的孩子會怎麽做？驚慌失措？道歉認錯？——不。
趁彎腰撿筷子的間隙，林秋葵稍作調整，再擡頭已是一臉佯怒。
“為什麽浪費食物？誰教你們一不高興就摔碗摔筷子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麽簡單的道理學校不是教過了嗎？上次不是背得很好嗎？”
她扭過頭去，語氣失望，“媽媽知道你們不喜歡韭菜，以前沒有批評是因為家裏有其他食物，不做這些也沒關系。但是現在情況一樣嗎？外面那麽多怪物，家裏什麽都沒有，還要挑食的話餓肚子怎麽辦？萬一你們出事，讓媽媽怎麽辦？”
“既然不想吃那就算了，反正我不是你們的媽媽，以後不管你們就是了。”
背對餐桌，媽媽瘦削的身體微微顫動，烏黑的長發從肩落話落下來。
“媽媽……”
“媽媽，對不起……”
凸暴的眼球縮回去，把牙齒、觸角也收起來，兩只異種雙雙下桌，跑到人類身邊忏悔。
“媽媽不要生氣，寶寶以後不挑食。”
“媽媽，媽媽不哭。”
抱大腿道歉無果，它們一個撿洋蔥一個拾碗片，踮腳把一盤七零八碎的菜送上去。
再聽話地坐回椅子上，流血的雙手扒拉碗筷，拼命往嘴裏塞最讨厭的蔬菜，直到腮幫子都撐得滿滿的，含含糊糊地說：“媽媽看，寶寶已經吃掉了。”
模樣要多乖有多乖，林秋葵擡手抹去不存在的淚水，這才轉身，用欣慰的表情看它們。
“好孩子。”
出于演員的職業素養，她也坐下來，支起下巴，投去溫情的注視。
淺膚色，黑眼珠，兩個孩子漸漸恢複成拟人态，臉型五官與一年前相差無幾，令人不由得想起當初。
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們真正的媽媽，一個疼愛孩子卻過度好心的非異能者，分明已經下決心擺脫那些靠道德綁架逼迫孩子們頻繁外出殺異種賺晶石的親戚，也放棄軟弱無能的丈夫，母子三人分出去單過。
然而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雙胞胎為何會淪為堕落種？他們心心念念的媽媽又去了哪裏，如今是死是活？
末世帶給人太多疑惑，要不到解答。
飯後，林秋葵借口身體不舒服，讓雙胞胎自己出去玩，順便到林子出口帶一些新鮮的食材回來。
“媽媽讓我們來拿食物，這樣說就可以了。他們都是媽媽的好朋友，你們要禮貌，不要欺負更不能傷害他們，知道嗎？”
她裝模作樣地給整理衣服。接收到來自寶貝媽媽的叮囑，兩只異種一口答應：“知道啦媽媽！”
“媽媽還想要什麽，寶寶都拿回來！”
“不用了，去吧。”
目送它們一蹦一跳離開，不出意外應該能向隊伍傳達她平安無事的消息。
林秋葵一沒逃跑的打算，二沒午睡習慣，閑來無事，幹脆摸索房子，看看能不能有意外發現，最好是弄清楚來歷。
說難不難，別墅二樓主卧床頭櫃裏放着不少紙條，憑感覺大致排列好順序，組成一個故事：
這棟房屋的擁有者是一名異能者，年齡、能力不詳，瞧筆鋒十有八i九是個男的，從前做老板，有錢有勢養小情兒，半點沒把老婆放眼裏。不料倒計時後，他成輔助系，出身一般的原配反倒覺醒了攻擊性異能，從此性情大變，強勢又粗魯。
針對這點異能者瘋狂數落抱怨，字數占總紙條三分之一，破防之心溢于言表。
半年前，他偶遇當年小情人，雖然外表落魄但性情依舊那樣溫柔解意，令人難以阻擋。于是倆人舊情複燃。
礙于正宮能打能殺還能賺很多晶石，他們生怕被抓包，只好放棄基地，偷偷在外頭改裝一棟別墅上演金屋藏嬌。
白天異能者隔三差五抽空過來睡一睡，享受按摩捶腿和恭維，做人上人，晚上則回原配身邊點頭哈腰充當一條哈巴狗。有時實在過不來，也會托人傳信送東西，做得十分隐蔽，因此老婆一直蒙鼓裏，情人很惬意。
也是絕了。
末世還能搞這出，人性果真一成不變。
算他們倒黴，碰上雙胞胎，給美好的啃白飯生涯提前畫上一個句號。不然哪天被原配逮住，指不定死更慘。
以上，點評結束，還有沒有瓜能填充一下這寂靜漫長的下午？
林秋葵翻牆倒櫃，乒乒乓乓聲中，突然捕捉到樓下動靜。
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推門出去，經過走廊的時候，午後陽光淡然，依稀瞧見一抹白色閃過。
“寶寶？祁越？”
還有什麽東西是白色來着？
總不能是那對野情侶的冤魂吧？
保險起見，林秋葵脫掉鞋，只穿襪子走路。
安靜像霧一樣蔓延，無邊無際地飄散出去，仿佛這棟屋子都死了，沒有呼吸，沒有一點聲響。
直到她踏上樓梯，一張放大的人臉從上方掉了下來，懸挂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