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海盐城。
明日之光披洒在这座边境小城上,年久失修的古城墙无兵驻扎,甚至有闲散人员入住,诸如焦义之流。
老头焦义早早起身去魏小衣豆腐摊寻他的“天距”,这两日他着急用此法器,万不能丢失。
起早做豆腐的魏小衣看到了远远站着的焦义,便招呼道:
“焦师傅,您来了!赶紧落座吧,一会儿我让小州给您端碗豆腐脑!”
魏小衣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对于这种孤寡老人前来吃食,她更是分文不取。人美心善用于她的身上,丝毫不过。
焦义礼貌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魏姑娘,给您添麻烦了……”
一旁帮忙收拾碗筷的徐一州顿感不适,这老头该不会是来拿“磨盘”的吧?
一州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过去,刚放下准备走,却被老头喊住了。
“小哥,我那天距什么时候能还我?”
一州停了一小步,他假装没听到,而后又回到摊位忙活。
老头神情暗淡,他叹了一口气,便起身走向徐一州。
“孩子,能不能把天距还给我?”焦义继续问道。
一旁的魏小衣察觉到了不对,她看向低头不语的徐一州,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叉腰问道:
“什么天距,小州,你拿焦师傅什么东西了?”
见老板娘开问,老焦便解释道:
“昨日一州小友从我那拿了快石盘,我这两日着急用,烦请归还于我……”
魏小衣直勾勾地看着一州,徐一州抬头怒目圆视老头,不就是一块破石盘吗?至于这么追问吗?
“你那石盘到底哪儿来的?”魏小衣提高嗓门。
徐一州没有回答婶婶的话,反倒责难焦义:
“你说你个穷老头拿个破石盘有什么用,我就借用几天不行吗?”
“我问你石盘哪儿来的!!”
一旁的魏小衣打断了徐一州的话,徐一州转脸看向婶婶,她的眼中充满了怒气,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怨恨。
食客们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所有人都看向了摊位,徐一州脸上火辣辣的难受,灼热的目光看得他倍感不适。
他埋下头交代道:
“是……我跟……跟焦师傅拿的……”
“是拿的还是偷的!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人可以穷,但绝不可偷抢!”
徐一州攥紧了拳头,如果是别人敢这样质问他,他绝对会拳脚相加……可是她是婶婶……婶婶的话如冰锥刺痛他的心脏。
见徐一州又沉默不语,魏小衣仿佛猜到了什么,她抬起了一州仍有些稚嫩的脸。
“拿的还是偷的!!”婶婶一遍又一遍地质问。
意想不到的是焦老头竟然为徐一州解围,他解释道:
“小姑娘,别激动,没那么严重。是借的,不告而拿方为盗也,一州小友告知我了。他没有偷,他是管我借的。”
此时,徐一州露出了微笑,他用微笑来掩饰现在的窘迫。
一州走近老头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头,我不是说明天还你吗,你怎么那么着急上门来拿?明天我送去给你好不好?”
焦义一脸尴尬,这孩子昨日可不是如此说法,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焦义点点头表示应允,反正后天才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只要不耽误行程,多放一日又有何妨。
“好好好……那我便明日再来取……给你们添麻烦了!”
言罢,神情黯然的焦义便转身离去,连桌上的豆腐脑都没有吃。
众食客见老头离去,便议论纷纷起来。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反正整天神神叨叨的!”
“他家里能有什么贵重的物件?”
“说来也神奇,我打出生起他就住城楼那儿,到现在都还没有死?”一个稍长的老者说道。
魏小衣看着步履蹒跚的老头离去的背影,她叹了一口气,而后一脚踩在徐一州的脚背上。
“一州!明天一定要把东西还给别人!”
徐一州满脸堆笑地点头答应,心里却恨透了这个不识趣的老头。
……
焦义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个边境小城越来越大,以前还破败不堪。
再以前,这座小城也是空前繁华,再再以前他就记不清了。
他不知道在这座小城待了多少年月……生老病死,贫困富裕,婚娶喪嫁,他都看淡了……
焦义在一家典当行停下了脚步,他将辅助自己走路的拐杖也给卖了,反正这平庸的生活要结束了,留这俗物也无用。
没人知道这个老头要干嘛,给钱的伙计半开玩笑地说道:
“焦老爷,您是知道自己要寿终正寝了吗,连唯一的家伙什都卖了?”
焦义嘿嘿一笑,干皱的脸庞像一张树皮,他用枯黄的手抚摸着手上的银两,自言自语道:
“不是寿终正寝,是重生!”
焦义在经常路过的酒摊那买了两盅烧酒,而后心满意足地朝家里奔去,沿途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站在城墙之上,兴奋的焦义望着远边的黄沙笑出了声,他念着天距上的古文:
“月圆之夜,风中骤起,天廷惊变,时空扭转!”
焦义回身查看拐角处,有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来者脚步轻盈且缓慢。
他瞬间警惕起来,一如以前,可是他却没有闻到半丝半缕妖气。
老曹头上到城墙之上,小屋半开,里边却空无一人。老曹头刚想开嗓叫人,却被身后之人单手锁喉。
“来者何人!”焦义厉声喝道。
老曹头笑出了声,他轻轻拍了一下焦义的手,道:
“老叔叔,是我啊,小曹啊!”
焦义犹豫了一下,他放下了利爪,说:“你来作甚?”
身着华服的老曹席地而坐,他抬眼看了一脸严肃的焦义,还是忍俊不禁。他低眉看了一眼地上的空盅,而后从身后拿出一排酒来,都是名酒佳酿。
良久,老曹才说道:
“我怕你走我前面,所以这才着急忙慌地过来探望老叔叔!”
焦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走前面后面的,这小子是老得记忆紊乱了?
见曹蜢带酒来,焦义也不细问,拿起地上的酒就猛喝起来。
曹蜢也喝了起来,两人互相碰杯,言语虽少,却尽酒水之中。
“焦叔,你还记得那年饥荒吗?你从雪地把我救下来。你跑到兰员外家中求食,当时我都以为我活不下去了!”
老曹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往事如烟,却尽在眼前。
焦义忘了好多无关紧要的事,他只记得这曹蜢是这城中首富,以贩盐起家,家中万贯家财取之不尽。
焦义自顾自地饮酒,有冤种上门送酒,何故不饮?
“我听家丁说您在摊位那买两盅烧酒狂奔回家中,我怕你出事,这就随来……”
“你要知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老伴刚走,孩子们也迁宅入京了,我现在只有你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请节哀……”焦义简单回应道。
焦义拍了拍老曹头的瘦肩,而后把他手里的酒瓶夺了过来,这老头喝了半天,瓶中酒酿却未少半分。
老曹呵呵一笑,想来焦叔还是挺乐观的,不像寻死的模样。
“都说兽活百年为瑞,我打小的时候您就已这般老了,现在都还活着。您足有一百五十余岁了吧?简直就是瑞人!”
焦义苦笑着摇头,他哪有一百五十余岁,应有三百多岁了,这孩子没有一点眼力见。
“对对对,吾是瑞人……不是我说,您老来也不带下酒菜来,光喝闷酒,嘿~”老焦抱怨道。
曹蜢突然说道:“我想起一件事,以前听我爷爷说过,那时有一群降妖师。烽烟起,妖师出……”
焦义愣住了,手中的酒瓶蓦然落地,想不到还有人记得他们,他倍感欣慰……
老焦缓缓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而后略带自豪地说道:
“没错,鄙人便是那降妖师,隐藏实力多年,只为那月圆之夜!当年,我们可是千里追妖,取命于万里晴空之下!”
焦义转身询问曹蜢:“老曹头,你信吗?”
老曹不假思索地回说:
“我信!不然您也不会活那么久!”
两人相视一笑,老焦好久没有笑得如此开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待老焦醒来时,城楼下多了一具尸体,是曹蜢的尸体。
他还是选择先焦义一步离开这个世间,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焦义并未打算寻死,他误会了。
焦义看着城下的尸首,恍然若失,秃鹫正在啄食他的尸体。
焦义掌中化气,石屑聚合而成一块锋利的石片飞射而去,瞬间将秃鹫的躯首分离。
焦义迎空跃下,轻盈落地,身手不减当年。
“曹老头,何必呢,再快活活他个两三年不好吗?嘿~可惜不知道你的生年,埋你都不知如何刻碑。”
焦义不能死,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他要回去。世人需要他去拯救,没人能死,师兄弟们不应死。
待到月圆之日,他必返回那个妖烽四起的年代,扭转乾坤!
大师兄的银铁宝剑,六师妹的乱花飞絮,二师兄的泥人……他都历历在目,一刻不敢忘,他们都在等着他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