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探亲本章免费
谈笑结账出店，外面天色全黑。()陆妈妈这一搅和，她有点儿打退堂鼓了。结婚可比做案子复杂多了，自己原来设想得似乎太过简单。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
到现在为止，谈笑突然有种很茫然的感觉。在认识陆枫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世界，参透人情，甚至认为自己对人间的游戏都玩够了。剩下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除了钱，别的都不再想了。可认识陆枫以后，一件又一件新鲜事接踵而来。谈笑突然觉得对所有的事都没那么有把握了。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微微撬动，随之而来的是丝丝惶恐。
“谈笑，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不能被情绪带动，否则将来会和妈妈一样吃亏的”
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谈笑反躬自省，大概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不太了解这方面而已。从总体上讲，大方向还是我来把握的。谈笑如是解释着，心底掠过一丝愧疚对陆妈妈是不是有点儿不太礼貌很快，这丝愧疚就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消散殆尽了。
谈笑打开车窗，让三环上夹着浓浓汽油味儿的冷风把思绪冻僵、冻硬、冻得不再成为思绪。
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谈笑开着车沿着新街口窄窄的街道在车阵中慢慢前行。令人心烦的拥堵此时显得那么亲切。谈笑扭头去看街边行色匆匆的人流，打量着一张张或木然、或焦虑、或气愤、或悲伤的脸，突然发现很少有开怀大笑的人是污染太重，人们都不愿意张嘴呼吸了，还是生活太平淡，没什么值得开怀呢谈笑摸摸自己的脸，也许是怕皱纹横生，浪费了昂贵的保养品
这样一路打趣着，谈笑随着车阵慢慢前行。丁字路口向北有一溜儿矮墙，墙那边已经拆得乱七八糟，从乱石瓦砾中就着通明的灯光，隐约可见飞檐一角和老树枝杈。那里在若干年前或许曾有一户大家族
一只白猫趴在墙头，懒懒地对着窄街上的行人汽车，甩甩脑袋又恢复原样。仿佛一个从上上个世纪活下来的精灵，带着那个世界的遗风，打量着一个不相干的空间。谈笑甚至觉得自己也被这只猫打量着，忍不住多看了它两眼。它的家是不是身后的那堆瓦砾它的主人是不是已经背叛了它这么冷的天，它待在墙头不冷吗
一连串的疑问占据了谈笑的大脑，一阵冲动，她甚至想立刻跳下车抱起这只猫收养了
可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只猫抖抖身子站了起来，尾巴翘得高高的，前肢平伸，后腿蹬直，整条脊背被拉到极致，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那份悠然自得的样子甚至有种女王处理完政务后的轻松与高贵。谈笑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猫迈着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步，在嶙峋的墙头，平滑如水地没入黑暗中。
和猫相比，自己简直是灰头土脸，惨不堪言。那个该被收养的应当是自己才对只不过猫不待见你而已
苦笑了一下，谈笑松开离合器械，催动汽车慢慢前行，心中开阔了许多。
房子，金钱，有便有了，无便无了。该怎样便怎样，其实都是身外物，都敌不过一个惬意深长的懒腰。
结婚吧，肯定会有男人，有他的妈，他的爸，以后会有他的其他
我只要有我的懒腰，这个世界就不会改变
电话响起来，是那娇倩打过来的。
“大姐，我饿了。”
谈笑微笑，娇娇在某些方面过得很实在，这是她喜欢的地方。
“我刚过新街口，现在上三环了。你想去哪儿吃”
“嗯，我还想逛商场的夜市。安贞华联怎么样”
“随便吧，如果有时间还可以去木偶剧院看电影。”
娇娇嘀咕着“没什么好电影”之类的话挂掉电话，谈笑心情大好。
毫无疑问，和陆妈妈见面是今天谈话的主题。
那娇倩眨眨眼，问道：“你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但是，你能让她消失吗”
“至少你可以不结婚。”
“我现在可以不结婚，以后还得结。想做正常人，就必须结婚。早晚都一样。”
“那你也不一定嫁给他们家啊他妈挺强势的。”
“哪个男人没有妈你喜欢孙大圣，孙大圣只喜欢唐僧，犯不着讨那个没趣。”
“嗯，或者嫁个可以在你和他妈之间安堵防火墙的男人啊比如”
“打住啊我不想提那个名字。其实我觉得，男人就算有防火墙也是漏洞百出。只要那边的女人想行动，根本没有任何防御能力。我们还白搭了男人的人情，我才不想欠人家的”
“哎，这是他们应该做的怎么能说欠呢你呀，就是太好强就算欠人情怎么啦我就不还，他能拿我怎么样”
谈笑咯咯笑了出来，那娇倩耍无赖的样子太理直气壮了
聊开了，谈笑的心情明显舒畅很多，陆枫和他妈妈的问题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不过，在那娇倩的努力下，那个不能提的名字被重新提了出来，饭局的后半段几乎集中到另一个话题上周嘉。
那娇倩说，周嘉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这么久了都没听他说过交女友什么的，而且人也见瘦。
谈笑告诉娇娇，周嘉公司最近要扩大营业内容，急需资金，听说在找风投，所以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泡。请娇娇大人放心，那小子委屈天下人，也不会委屈自己。
然后那娇倩又说，自己在的这家公司的老总突然辞职了，听说最近人事斗得很厉害。有人已经上访，说什么国有资产流失之类的。谈笑警告她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做了枪手。实在不行，辞职离开再找一份工。那娇倩总结说，对，大好青春不能浪费在没有标准的正义上，趁年轻找个钻石王老五才是正经。
谈笑被她的无厘头搞得哭笑不得，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
心情好了才感到疲劳。从繁华都市渐渐进入静谧的居住地，黑沉沉的夜吞没了迷离的霓虹，孤独竟扑面而来。谈笑终于意识到，其实她也挺想有个家的。和那娇倩一顿数落，泄了些许的怨气，再回想方才与陆妈妈见面的不快，竟多了几分温馨。如果妈妈还在，应该也和陆妈妈差不多吧一时间，谈笑想起母亲身上温暖的气息，和陆妈妈一样，都带着几分厨房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洗衣粉的味道，还有阳光的味道
高楼的灯光穿透黑夜，那些隐藏在夜色里的躁动也慢慢安静下来。既然开始了，就让它开始吧
陆枫并非不懂事，知道自己的母亲找过谈笑，赶紧趁着周末请假出来。这是自己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去找谈笑。但是他告诉自己，理由很充分，没必要顾忌什么。而且没有自己居间，不知道两人会谈成什么样听母亲的口气，似乎对谈笑不太满意，但是好像也不是特别不同意的那种。
不知不觉间，陆枫已经开始紧张两人的关系，开始为这段关系的维护付出时间和精力。在不经意间，改变生活改变态度。只是，谁都没有注意。
一路思前想后，在汽车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到了东直门，陆枫终于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谈笑住哪儿又不敢打电话问老妈那样肯定会被抓回家。他不认为一天的时间可以既见了谈笑，又问候了老妈。几经权衡，陆枫终于拨通谈笑的手机，“是我嗯，我在东直门。你从东直门到你那儿怎么坐车”他很技巧地避免暴露自己不知道谈笑住所的尴尬，暗暗为自己的高明得意。
“哎呀，你来了”谈笑在电话那头有些杂乱，“我去接你吧。你稍等一下，我这里要搬几件家具。”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你告诉我车站就好。”
“要不你打车过来，我”
“到底坐几路车”陆枫不耐烦地打断谈笑。都说了坐公交，她怎么还啰啰唆唆地不着边际
谈笑顿了一下，赶紧把大致的站名说出来。最后补充说，她很少坐公交，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路线，建议他还是问问乘务员的好。
陆枫哼了一声，挂掉电话。只要知道在哪里下车，她住哪个小区就好，其余的他自然会处理
陆枫有个癖好，特别喜欢画画，尤其是画地图，做沙盘。他坐着公交车，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刷刷刷地记了一路。到了谈笑的小区，已经基本想好了沙盘怎么做。他打算回去做个更详细的地图，和手里的地图比比有没有什么误差。如果不是时间有限，他觉得最好是走着，这样测量会更精确一些。
谈笑在小区门口打转，旁边车里有几位不耐烦的师傅，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催她。谈笑当然记得自己没和陆枫讲过住在哪里。陆枫死要面子不肯问，她也不好死乞百求地非要说，只能站在小区门口傻等。送家具的过来，谈笑怕误了陆枫，只好温言软语地请几位师傅稍微等等。
谈笑从宜家买了些布袋、软椅，还有居家的小东西，又从莱太花卉市场弄了些高大的绿色植物，用来装点房间。将来就算搬走了，这些东西也能随身携带。杂七杂八的，不仅装满了自己的小车，还把搬家师傅的车也装得差不多。购买力着实不弱
陆枫看见谈笑站在小区门口的身影，心里有些异样，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冻着怎么办这是什么你要搬家”
“是啊，原来那个房东的侄子要结婚，没有钱，他做叔叔的不好不帮。屋子我租着，他也不好毁约，就把这里还算新的家具都搬走了。”
“啊那你怎么办自己买”
“床没动。桌子他又找了张旧点儿的，但还结实。人家有事，自然要予人方便，反正我也没用，沙发什么的拉走就算啦”谈笑一边走一边解释，表情平和，一点儿也不介怀。
陆枫看了她一眼，“那房租呢”
“嗯，降啦还是挺好的，呵呵，赚啦”谈笑一说起房租降价，眉飞色舞，典型的财迷陆枫叹口气，不知道她的屋子会简陋成什么样有点儿心疼，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嘛
谈笑手上有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装了许多五颜六色的东西，看样子不轻。陆枫自然而然地接过来，轻松地拎在自己手里。谈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
小区很大。到了自己楼下，谈笑又从后备厢里拿出另外一只小点儿的袋子，跟在陆枫后面上楼。
三楼有三张门，谈笑抢了两步，打开中间的门。陆枫跟在搬东西的师傅后面，走出电梯，一眼就看见谈笑手里拎的小袋子沉甸甸地在白皙的手上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谁让你拿的”陆枫喝道。
谈笑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地看着陆枫。陆枫跟着师傅们进了房间，放下自己手里的袋子，转身接过谈笑的小袋子放在一边，“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搬。车钥匙给我”
“有搬家工人呢”
“他们是东西的主人，还是你仔细看着去，添什么乱等着啊”陆枫和搬家工人上下几次，总算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这个谈笑还真能买东西，零碎物品都能买成大家具的规模
站在楼下，陆枫擦擦汗，摸摸衣兜发现没带烟。
“不嫌弃就抽我的吧。”一个搬运工模样的人递过一支云烟。
陆枫知道他是这帮人的头儿。谈笑没有用宜家的正规托运程序，而是在门口找了一个搬运队，同时还要帮她搬寄存在莱太花卉的植物。
那人迎着陆枫狐疑的目光，说话有点儿结巴，“哦，我我是刚退伍的。以前在济南军区。”
原来是战友，陆枫笑了笑。
那人个子不高，黝黑的面庞有着广东人的相貌特征，紧张地站在那儿，一下就是立正的样子。不过陆枫还是能看出动作有些松懈了，下意识地掰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站得更直了。陆枫这才意识到，人家已经退伍，赶紧摆手问道：“没事，没事。怎么到北京来了没安排吗”
“有，不过我还年轻，在机关窝着总是不甘心，所以就跟着老乡到北京来看看有没有活儿。”那人的表情也轻松起来，看着陆枫的眼神还多了几分亲切。
陆枫甚至不用他说，就能闻到熟悉的兵味儿，“哦，这个搬运队是你的”
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聊天。“不是，是我老乡开的。他来得久，开了这家公司，帮人搬搬东西。我没什么学历，就是有点儿力气，到这里帮工待遇也不错。”
“生意还好”
“还行。现在人们换地方的特别多，好像总在一个地儿待不住，我们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哦，那就好。地方和部队是不一样，不过只要认真做事，在哪里都能有出息。这点是一样的。”陆枫习惯性地总结陈词。东西已经搬完了，那人留下名片和陆枫道别。
陆枫回到楼上，谈笑正在归置东西，见他进来，问：“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陆枫说：“没什么，今天正好有假，你回来我怎么也应该过来看看。”
谈笑笑了，“谢谢啊我还以为你这人一心为公，压根儿就忘了有我这么一号人呢。”
陆枫斜了她一眼，这话听着有点儿幽怨，不过挺舒服的。
谈笑继续说：“你妈跟你说了吧我们见过面了。”
“嗯，说了。”
“你妈觉得如何”谈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陆枫作为一个未婚夫连自己未婚妻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过来以后就训她，是多么不合理的行为，反而本着最实际的态度关心起陆妈妈的反应了。
陆枫其实有点儿内疚，之所以一上来就挑谈笑的毛病是因为心虚。如果谈笑闹闹，可能他还有理。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不着力。有点儿泄气，还有点儿轻松。多多少少，留了点儿内疚。
“还行吧。她就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你爸爸不能多关心一下你。”陆枫知道谈笑家里有问题，但这也是他妈妈关心的，不能不问。
果然谈笑变了一下脸，然后说：“这个啊，话长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晚上得归队。”
“几点”
“晚上回去就行，不要太晚了。”
“你怎么来的”
“坐车，有长途。”
“那我送你吧。我这儿得收拾收拾，你如果不来，我一个人可能要流点儿血才能干完。这么多重物，我可移不动。”谈笑笑着打趣，“过来就当壮丁，不介意吧”
“没事”陆枫有点儿尴尬，赶紧表明立场，“应该的，应该的。”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东西凑起来，几个工人，包括那个退伍老兵一起抬上去。陆枫与谈笑跟着上楼，谈笑低声说：“谢谢”
陆枫不知道为什么，只好低头不说话。
陆枫打量了一下房间，这是一套九十年代的一居室，进门是个狭小的门厅，门厅南侧是间卧室。和那个年代的房屋结构一样，卧室大得可以做客厅。厨房和厕所在门厅北面一进门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厅的采光不太好，谈笑重新粉刷了一遍，放了一张简易的小桌，作为吃饭的地方。书房和卧室合在一起，贴着鸡蛋黄的壁纸，充分利用了光线和空间。看了一圈，陆枫同意了谈笑的想法，这个地方的确没必要有很多家具。
房东留了一张双人床，摆在卧室，谈笑正在铺床单。淡紫色的高支棉暗纹床单加上同色的被罩和枕头，为屋里添了许多温馨。陆枫很自然地想着这张床的最终用途，想起很多战友请假都是连着请的，晚上不用归队的。心里突然有些幽怨，真想躺上去尝尝什么滋味儿
谈笑说：“哎，帮我抬一下这个书架，我得放点儿蟑螂药，免得招了虫子，把书都毁了。”
陆枫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张床，扶着书架，看谈笑一点点地收拾。
东西大多数都是书籍，有些还是借来的，贴着图书馆的标签。看来谈笑是图书馆的常客。家用的多是一些布艺的垫子、桌布，大大的靠垫光床上就布了两个，花花绿绿的，放在一起弄得屋子里暖洋洋、亮堂堂的。
陆枫一转眼发现谈笑的箱子里还有一套被子，心里咯噔一下，“嘿，你怎么还准备两套被子啊那个是坏的吗”
谈笑忙着为书桌铺上紫白方格的桌布，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娇娇的，她有时会来我这里住。你没看到我这儿洗漱用品都是双份的，那都是她的。她呀，放着自己的地方不住，非要和我挤着，也不交房租”
陆枫放下心来，看洗面奶都是双份的，而且还都是女士的，挠挠头，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大学一个宿舍的。”
这时送水的来了，谈笑把账结了又买了张卡，回头一看，陆枫已经把水桶安好了，“这屋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厨房，那儿没什么东西，主要是需要擦洗一下，你帮不上忙。”
“嗯。”陆枫还是那样闷闷地答应，待谈笑走了，才小心地坐在床边试了试，然后又往里蹭了蹭，最后终于放松地躺下来。
哐当厨房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陆枫腾地坐起来，好像做了坏事，心脏怦怦乱跳，“怎么了”喊了一嗓子，站起来走进厨房。
谈笑站在门口，脸红红的，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哦，没事儿，就是看见蟑螂吓了一跳，弄走了就没事儿了。”
“你怕蟑螂啊”陆枫的问话突然带了点儿坏坏的味道，好像时光倒流，让那个轻薄少年在鹅黄柳绿的阡陌上遇见命中注定的红颜，又回到充满好奇和新鲜的年龄。
谈笑立刻警醒，“谁怕就是恶心那东西，繁殖太快，我这小屋子还不得被它占领了。不过我会收拾干净的，应该能控制住。”
谈笑的反应让陆枫回到现在，摸摸鼻子，脸上偷偷地热了。他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块抹布，拿起来擦着门框。心想，这里太高，谈笑那小个子肯定擦不到。
陆枫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收拾完了，都快四点了。谈笑拍拍手说：“今天在这儿吃吧，检查一下我的手艺”
陆枫放下手里的拖布，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很欣慰，听谈笑这么说便笑着答应了。他知道谈笑有辆小车，而且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更何况想起那破长途车他就一肚子火。来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何，回去的路上他怕自己真耐不住性子去打车，那就太亏了。
谈笑也有一点儿紧张，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枫真答应了。她拿出锅才想起冰箱是空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走进卧室，陆枫坐在桌前正在翻书。“你要不等我一会儿，我去门口的超市买点儿东西。”
“远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哦，不用。不远，就在门口。还有一会儿房东可能送电卡过来，家里没人他没法找我。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说你在这里等他。”
“哦，那你快去快回。除了拿电卡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这里的网线、电话线都是通的，电脑我已经打开了，你方便的话就上网看看网速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电脑，没什么办公文件，不用担心泄密。”谈笑笑了笑，冬日的暖阳落进桌台上，淡淡的紫色浮动在屋里，别有一种暧昧的味道。
陆枫呆呆地想着谈笑的那一笑，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是因为要结婚了，他才会注意她呢，还是本来就这样陆枫忍不住联想，如果在平时自己遇见谈笑会不会注意她呢想了半天，他下了结论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老婆，所以自己才会“赏光”多看她两眼。
陆枫觉得自己和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婚事改变什么，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脑，找到自己经常上的网页。
叮咚门铃响了。陆枫开门一看，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孩儿站在门口。
看见陆枫，她也一愣，“哎没找错啊，就是我家。不是说租给一个女的了吗”
陆枫狐疑地问：“您是”
“我是房东。我家那口子让我给送电卡来。你是谈笑的老公吧”
“嗯嗯”陆枫含含糊糊地应下这个称呼，没有一丝辩解的意思。
“哦，我说怎么老见谈笑一人忙活，敢情是军婚难怪了喏，这是电卡，收好了，回头买电什么的都要用到。你们这些当兵的，回了部队就不知道家，留着女人一人在外面吃苦受累，我算是知道了唉，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苦命人啊”
“哎，大嫂，您这是”
“我家那口子也是转业回来的。虽说很多年了，可是唉，反正嫁给你们当兵的，是苦是甜都是自己尝着。你们家那口子呢”
“哦，她买菜去了。”
“哟，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人家出去买菜，你怎么不赶紧干点儿活儿补偿一下”
“我我这这不是”陆枫摊开手里的电卡，无奈地笑笑。
大婶翻了个白眼，“哼怨天怨地，见了你们就全都不怨了。我看人家小谈也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让你受累。算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回头跟小谈说一声，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我们姐们儿能说到一块儿去”
“哎，好嘞，您慢走。”
陆枫擦擦汗，送走大婶，关上门，突然笑了出来。“那口子”，怎么和我妈说话的口气一样她说自己是谁来着“谈笑的老公”嘿嘿，有老公就有老婆，没老婆的老公那就成了老公公喽陆枫美美地走进卧室，看见那张床，干脆靠在床头看起书来。枕头、被褥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和梳妆台上的香水味儿不一样，这里的味道暖暖的，让人想起肌肤和呼吸
陆枫腾地跳下床，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坐到床上看书。他尴尬地整理一下衣服，紧了紧领子，一本正经地坐回书桌，连头也不敢回了。
谈笑回来时，带了一堆蔬菜和肉。陆枫也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很明显，这一顿就是涮锅了。牛羊肉都很新鲜，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陆枫看看正在洗菜的谈笑，悄悄地笑了笑，低头调着底料。
“刚才房东送电卡了”
“啊，送了，我放在你书桌台灯下面了。”
“好，一会儿我去收着。对了，你喜不喜欢吃香菜我要不要多切一点儿”
“嗯，不喜欢。多切点儿葱吧。哦，对了，你要是喜欢你就多切点儿，我无所谓。”
“嗯，少放点儿辣椒，我最近有点儿上火，吃不了辣的。”
“啊上火了有没有看医生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长了几个痘痘，多吃点儿蔬菜就好了。”
“我看看哦，倒是不大。你要小心。刚才房东的老婆来的，她说你要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实在不行，你就找我爸妈去。我妈就是嘴碎点儿，人心眼儿挺好的。”
“嗯，知道了。我也没什么事，办公室里的那点儿破事也不值当拿到家里说。好了，可以开吃了。”
蒸腾的热锅沸腾起来，中间是火辣辣的辣汤，周围一圈是清亮亮的清水，翻着白花。谈笑夹起一筷子肉，陆枫却夹起一筷子蔬菜，彼此一愣，相视一笑，放进锅里。
吃了半饱，谈笑琢磨着怎么开口。
“关于我父亲的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就是觉得不想见他。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妈，怎么也忘不了。”
谈笑咬着筷子看了一眼陆枫。陆枫放慢了吃肉的速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他现在的那个老婆其实其实很早就在一起了，背着我妈。”谈笑艰难地说着，“后来被发现了，我妈就把我送到外地的姥姥家住了一个暑假。等我回来，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我那时候以为他们不离婚只是为了我。他没有再找那个女的，按时回家却很少说话。妈妈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妈妈偷偷地哭。半年以后，我上高二的时候，查出来妈妈患了肝癌”
谈笑埋下头，手背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睛。陆枫放下筷子，下意识地学着赵伯州安慰媳妇的样子，伸手拍了拍谈笑。
谈笑顿了顿，调整一下情绪，带着一丝无奈说下去：“没有半年她就过去了。第二个月，那个女人就来我家，第三个月他们就准备结婚。我把他们轰出去，和他大吵一架。他说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考上大学，他答应了，所以在我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会带这个女人回家。我稀罕”谈笑冷笑了一声，“我匿名报案，说我母亲死得蹊跷，是他们合谋害死的。当时还有人来查，可是我们那儿的公安局长是他的战友，不仅把这事儿压下来，还查出是我干的。他很生气，也没办法，就把妈妈的病历全给了我，让我自己去查。我说不，我要考大学，学法律，把他们这对狗男女亲手送进监狱，把他们都毙了”
火锅依旧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氤氲的蒸汽里，谈笑的面庞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突然变得很明亮。陆枫却觉得周身寒冷，不知道那个高二的小女孩儿怎么会如此狠毒地对待自己的父亲。或者也许可以理解吧他看着谈笑，也许就在那个时候，谈笑一下子成熟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谈笑的心智在某些方面停止了发育，所以才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谈笑还握着筷子，拨着锅里的汤，“后来我真的考上大学，还是名校名专业。离开了家，离开了他们，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像电视上那样去复仇。可是，仅仅一年的大学生活，我就没有那么强的想法了。我记得妈妈走之前告诉我：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是真的不恨不怨。她就是觉得可惜。我不知道什么是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哼，还是笑着走的。我一直想，我妈说的那句可惜是什么后来我自己也谈恋爱了，那时我以为可惜就是失去了的意思。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那是什么”陆枫不太明白。
谈笑看了他一眼，吐出筷子，咬着嘴唇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牵强附会地解释罢了。等我有一天真明白了再告诉你吧”
陆枫看她情绪又变好了，有点儿纳闷，方才还咬牙切齿，这会儿怎么又没事儿人似的
谈笑没理他，“我现在只要不见到他就一切正常，只要一提到他、见到他，我还是忍不住想撕了他们”谈笑把“撕”字咬得很重，仿佛真的正在亲手撕碎什么。
陆枫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和老爹好像
“那那就算了，别想那么多了，我回头跟我妈说一声。”
谈笑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我想要不我们领证就别办事儿了。”
陆枫没来得及想带着阴影的谈笑是不是会给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阴影，他只是想到老妈怎么办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先吃饭吧。”
自己这样把往事和盘托出，每个听到的人都会义愤填膺，然而陆枫却只是迟疑地还了一句“再考虑一下”，她猛然间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连自己心情极好的时候，也可能会否认那些已经成形的“己见”，甚至有时候会考虑原谅那个人，更何况陆枫这样一个外人
是她逾越了，忘记了他们的婚姻是多么的特殊。而她在最初设计这桩婚姻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少些期待吗难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忘了吗
在一连串的反问中，谈笑的心态渐渐平静。
陆枫只是觉得老妈那里的工作很难做，而且战友们都等着吃自己的喜糖，怎么说不办就不办了呢况且他想，父女终究是父女，逝者已逝，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两人始终这样对立并不好。如果能借这次结婚的契机，让他们父女的关系有所进步，也是一桩好事。想来想去，他觉得谈笑太偏激了，对她的提议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吃完饭，两人彬彬有礼地聊了会儿天，谈笑提出送陆枫回去。陆枫拎着谈笑买给他带给战友的一堆食物跟着下楼。
这一次两人熟稔了，陆枫笑着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车看起来不太像你的风格。”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车”
“嗯三厢的，看起来比较正统，像捷达啊，凯越啊，好一点儿的君悦啊，这类的。”
谈笑把陆枫说的县城的名字输入手机里的gps系统，驶上大路的时候，定位指向系统开始工作。她这才接着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嘿嘿可能是我想错了。”
谈笑看看他，笑着摇摇头。陆枫才注意她的左耳上别着一个耳麦，好像是手机蓝牙支持的。正要问是不是，谈笑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轻扶了一下耳麦说：“娇娇有事”
谈笑的手机音质超好，或者是那娇倩声音太大，陆枫隐约听见话筒里有女生尖锐的声音：“我在你家，你死哪儿去了”
“我出去办事，你今天先回去吧。”
“不行我就是冻病了，也要在你家门口你几点回来”
“会比较晚了。陆枫来了，我要送送他。”
那边的声音骤然低下去。陆枫耳边一下子失去了信息，有点儿沮丧，只听谈笑说：“嗯，是。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嗯，好吧，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在她们对话的过程中，陆枫突然想起自己过来并没有跟谈笑提到过，如果按照约好的互不打扰的原则，自己似乎是冒犯了。他看了一眼谈笑的表情，对方很明显在认真开车。
陆枫清清嗓子，最后用“大丈夫敢做敢当”这句话为自己下了最后的决心，“嗯，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没给你打电话”
谈笑截住他的话头说：“哦，没事的。再说也不算什么，如果我这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你回家也是一样的。探亲假的时间有限，我也不能要求你只看我一人。其实你爸你妈可能更想看到你。”
陆枫深深地点头，表示万分赞同，她倒是很懂事，“嗯，谢谢你”
谈笑回以一笑，心里却有些欷歔。若是换了别的情侣，怕是做不到这般大方吧还是自己这样的选择正确。
陆枫也想，这个丫头看着激进，其实想法倒是传统。老妈念叨得太偏了，以后还是多学学老爸，不要介入她们的事儿。慢慢就会好的，慢慢会更好的
陆枫越想越轻松，似乎美好的生活已经招手在望了。
两人“各怀鬼胎”，竟有些“不约而同”的“缘分”。多年以后聊起来，彼此才明白竟是如此大相径庭可是那时已是老夫老妻，对数当年恩怨，已经没有什么恩仇了。相视一笑，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