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后，天灾频降，叛乱四起，偏偏皇帝病重无法理政，坊间流传黄龙再现，要变天了，而父王就是那时开始得势的。
我奉父命四处征战，每当我灭掉一处叛贼，父王的声威就扩大一分，傲横气焰更盛一分，我深以为虑，多次劝说父王低调做人做事，但父王都充耳不闻。
王府里和军队里不少正直有能之士私下向我宣誓效忠，我在征战的同时，开始秘密安排心腹将领在京城和塞外做好各种准备。
这些年，我的足迹踏遍中原大地、边疆塞外，唯独再没踏进方家一步，再没见过方小姐和那少年。
不料三年后的这天，竟听闻方小姐即将成为父王的第七个妾侍的消息。
我再三去劝阻父王，但父王显然是铁了心要得到方小姐，第一次冲我发了火，并把我轰出了书房。
其时已是冬末，春天将至，我站在屋外，望着满天的星斗，第一次感到，星空何其大，我是何其渺小。
即使成为了手握重兵的重要人物，依然会有更大的人物站在我头上，对于这样的大人物，我也没法子轻言反抗。
更别说那人是我的父王，一向疼爱我有加、视我为所有希望的父王。
我借着商量婚宴的机会，再次拜访了方家武馆。方家武馆里一片喜庆，忙上忙下地筹备着这场婚事。
方掌门对于这门亲事极为满意，对我相当亲热，不但安排了弟子们表演剑术，还让方小姐出来见客。
方家的弟子们剑术精进了不少，但没人能比得上三年前那劈柴少年的一半。我暗中观察，却没见到那少年的身影。
方小姐长大了，亭亭玉立，眼中的那一抹忧郁更盛，仿佛梨花带雨，透出一种让男性忍不住心生疼爱的致命魅力。
我没有细看，她的心意，我在三年前早就已经明白了。
不过看到她这柔弱委屈、泫然若泣的神色，我还是轻叹了口气。
自古红颜多祸水，看来我也被卷入这祸水中了。
回到王府后，我暗地里命心腹部下打探那劈柴少年的消息。
几天后，我微服来到了西街，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坐在城墙边上喝着劣质酒的落拓青年人。
他变了很多，一身酒气，脸上已看不到锐气，深深的无力与自责侵蚀着他的内心。有小孩子朝他身上扔石头，他毫无反应。
我过去驱散了那些顽童，在他面前放下了一锭十两重的黄金，他这才抬起头看我。
彼此沉默了许久，他显然没把黄金放在心上。
我说：“离开京城吧，带着你的师妹。”
他说：“我办不到，我只是个小角色。”
我又说：“你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你或者成不了众人眼里的大人物，但你有侠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这份侠骨。”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黄金捡起递还给我。我接过，留下了一句话：“你要走的话，卯时从西门走。”
说罢我手按剑柄，散发出凛冽的剑气，同时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激起他眼睛里隐藏着的不屈与坚韧。
良久，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道谢，但我相信刚才一瞬间发出的剑气足已让他明白到眼前这个陌生人帮助他的原因。
那是一种叫“惺惺相惜”的友情。
我转身离去。
不久，心腹来到我的身边，我吩咐他密切关注这青年人的动向。
如果这青年人还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被冷落被安排去劈柴依然坚韧地练习剑术的少年，那么他必然不会令我失望。
否则，对不起，我可就要抢走她了。
（四）
他终究没令我失望。
卯时，离父王婚宴的吉时还有十六个时辰，西城门悄然打开了。
我站在西门城楼上，身后站着对我忠心耿耿的部下们，还有刚从塞外来京找我、说是要见识京城繁华的师妹。
师妹今年才十六岁，长得比方小姐还要好看两分，当年我离开师父家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没想到几年没见，她居然出落成这样漂亮的少女，让我颇觉惊艳。
我一边陪着师妹说话，一边看着那青年人和方小姐从西门策马而出。
两人远去的身影逐渐融入薄雾弥漫的清晨中。
他们的手紧紧双握，我知道，他们至死都不会再松开彼此的双手了。
祝你们，一生幸福。
期间青年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微微点头，然后仰头咽下一口苦酒，把剩下的酒洒下城墙，让淡淡的初恋消散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
远方，一抹朝霞正逐渐染红了天际。
师妹忽然拉拉我的衣袖，问道：“师兄，他们是你的朋友？”
她的娇颜微带红晕，竟比朝霞还要美丽。
我不由看得愣了愣，直到师妹有些得意地掩嘴轻笑，才回过神来，移开视线，点头轻声道：“是啊……惺惺相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