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 黑暗之魂无名者的故事 短篇外传 骑士奥斯卡
    此训文乃吾父所言,且又吾父于祖父口中悉知,世世代代、亲族相承,是故,训文渊源已不可考,仅忆其历百年辗转矣,乃先祖之祖所言。
    渠等道:”不死者,生於母胎、却归於丛火,虽是天地之物,终属天地之外;於是乎,人言道,不死实为人性之**,乃受混沌驱使而生,是为阳光之大敌。然,先祖不敢苟同,并斥其言说者居心叵测。但若不死非人性落堕、非受混沌驱使而生,如此,真相何解?
    据悉先祖-战者奥利佛所言,非人之命乃因于诸神受命、继火传薪,故,不死实为命运所捡选,应火环招唤,为成就天命而现世;是故,不死者既为非生者、亦是诸神允诺之人,一切苦难哀戚,皆为成就天地所不能触、不能行之大业。但天命为何,无从知晓,只闻渠论其不可说、不可探查,因,惟巡礼神土者,方能悉知千里云雾之命。
    然,是若,欲知天命,仅须一去古代诸神之土乎?非也。渠交代,不死者,若欲知其行为、其受命因果,还须证明汝为天选命定者;传言道,不死者正道位於至北根源之地,其论,惟寻第一者之足影至神土者,方为诸神赐命者;而後,赐命者应当敲响苏醒大钟,一旦钟响,便得一解不死者之天命。”
    此训乃吾父、及其父之父、与世代先祖传承之意念,是故,虽训闻渊源已不可考,然吾人深信,此乃惟一命运,若排除此道,不死之人也不过是区区祸害,乃天地不容者。
    若汝等当中有不死者、又不信此传言,切记,纵使汝不愿信传言之事,也不可弃心魂於混沌;弃心魂於混沌,便注定汝终成阳光之大敌,假若如此,即是否定生者之荣耀、视诸神期许为无物,奇耻大辱、亲族蒙羞,此举不但有违伦理、有违世间真实,汝等亦将身陷永劫,万世煎熬。
    以火焰之名,吾儿、吾孙、以及吾人後世,汝等应当谨记此言,将其视作传家训文,
    切记,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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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不再温柔,它的躯体中藏着毒刺,待云翼飞奔,风中的毒刺便随之划过黯淡的夏日午後、划过垂垂老矣的亚斯特拉之南,以怠惰、疲倦与旁徨替第二盛世送上安抚;那一年,世界又慢了一步。
    常在的四季逐渐消融,春日夏秋,季节的关系显得**,唯独严冬渐长,无庸置疑;兽鸟失声,不变的循环正缓缓停顿,尽管绿意仍绿、雨惠常在,然而有些东西被遗忘了,悠悠地静滞在历史中,从此不见踪影。但一切来的都如此平淡,那是个宁静、和平的末日,彷佛午後的清风教人发困;此时,那道冷锋吹响了山毛榉树林,它将一缕嘈杂扫入了空中,并宣告世界尚存一息,鼠兔、雁鸟,仍有生命活在地上,因风而颤动。然而不会太久了,当朝阳走向黄昏、月阴消散成银雾,届时,再多的风也吹不响世界。
    它注定要走入寂静。
    “奥斯卡-奥利佛-德阿尔玛斯(OscarOliverde
    Almace),骑士德阿尔玛斯,虔诚者西门之子,我以洛伊德之名将你的名讳焚去,从今以後,骑士德阿尔玛斯已归去英灵之所,永别人间。”主祭司将一搓断发扔进社火,待散落的发丝化为灰烬、硫磺味窜入囱顶时,他便拿起白玉护符放在怀中,以祭文安抚亡灵,愿死者在天之灵得以安眠。
    那场不名誉的入葬仪式在夜晚举行,参与者分别是主祭司、祭司辅佐与尼姆城的骑士长图铁厄(Tuteur),他们齐聚在尼姆城的社火祭坛前,对那名死者做最後的告别。社火祭坛是个宽阔的阶梯圆厅,进了此地唯一的大门後还需再向下爬十二个阶层,届时来者後便能抵达城市之火的所在地,一个以砖石砌造的大篝火台;尽管十米宽度只为了一丛燃火,但它的意义远超过尺寸所能定义,正如白教信仰者所言,火焰即生命、火焰即诸神的荣耀,因此,作为一个信仰核心,也许这座厅堂还略显小家子气了点。
    不久後,主祭司放下护符,接着以白钳取了块炭片扔入火中,於是那位圣者的影子更长了些、长到几乎要与冥府相接;随後,他又取了辅佐盘中的油膏、枯枝与绿芽,经几句祷词後纷纷投入,於是那名死者的灵魂又更轻了些、轻到几乎不受人世的罪衍所拘束。
    “--愿火焰引领你登上英灵之座。”主祭司以这段话做结,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图铁厄,那双疲惫的棕色眼眸告诉对方,这是他所提供的最大协助;过了半饷,满头白发的主祭司又把眼神放远了些,他的视线穿透了图铁厄,遥遥望着缩坐在倒数第三阶的死者,但这次主祭司什麽都没表示,他只是看着那名青年,心情让矛盾所纠缠。
    “现在,你已经离开人世了,不死者奥斯卡,今後你不能再使用德阿尔玛斯之名......除非你宁愿玷污你的家族也想保有它。”主祭司的声音颤抖着,在那丛伟大的火焰前,他的恐惧显得更加浓厚。
    这时,图铁厄说:“他的荣耀不需要家族作佐证,安德烈。”
    “你想这怎麽说就怎麽说吧,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主祭司拍拍衣袍,一会儿後,他与祭司辅佐一同步出了形如尖矛的大门,只留他们在社火祭坛中。
    直到早班的看火人出现为止,奥斯卡与图铁厄会一直留在此处,这本该是他们俩最後的相处时间,可是奥斯卡与图铁厄却一直没开口说话、也没对上眼,两者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就这麽任凭时间流逝,虚度光阴。
    奥斯卡依旧坐在台阶上,可是他不再瞪的地板发愣,此时,那位不死者看向火焰,细细端详社火的舞动,一心一意想看穿它的秘密;而图铁厄倚靠在大门外望去,看着一片夜空,不过外廊火炬的光芒压过了星点,因此他除了黑暗外什麽也看不到,但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後头也只有火焰,那是图铁厄最不想看到的东西,他不想再去联想关於不死者与它们的传说,而那片黑暗正试图铁厄所需要的。
    偶然几声柴响,粉碎的星火扰动了空气,一时间祭坛有了变化,那瞬间,社火彷佛神蹟降临般的闪耀;但接下来,它只是渐渐衰弱,随着炭柴燃耗,火焰只会越来越小,最终将走向尽头。
    (咚隆!......)
    在火焰消退前,图铁厄不疾不徐地添上了新炭,接着,他对奥斯卡说:“别把最後的工作给搞砸了,奥斯卡。”
    愣了一会儿後,奥斯卡才回答:“抱歉......我看入迷了。”
    他看着图铁厄的身影,那个男人在火焰前变的高大无比,他俨然是个巨人;在不死人的眼中,那名活人是如此耀眼,其存在更胜朝阳。後来,他起身走回底部的篝火台,但奥斯卡依旧不敢靠近火焰与图铁厄,他只是远远守着。
    “若你想表现的敬业些,那你该更靠近点,骑士。”图铁厄低语着。
    “......我不确定,图铁厄先生......只是看着它,我就觉得自己罪贯满盈......要是靠近它,我就认为自己好像会因此消失,”奥斯卡握紧了挂在腰间的短剑剑柄,接着说:“我的意志会消失在火焰中,图铁厄先生。”
    “但你没有,你依旧站在这。”
    “我会玷污社火。”
    “你的到来只会令它更加兴旺。”
    “图铁厄先生,请让我离开这吧!”奥斯卡恳求着:“你为什麽要折磨我?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死人啊!”
    “哼,那你真的死了吗?”图铁厄扬起嘴角,并说:“人家说你死、你就当自己真的死了,小奥斯卡,你是这样的人吗?”
    “事已成定局,况且,你的已经请人宣告了我不再属於人间了,图铁厄先生......。”
    这场丧礼是骑士长图铁厄的主意,毕竟不死人不可能获得任何仪式的祝福,更遑论是由大祭司的来主持的仪式,他们只是个**的邪灵,应当万劫不复。但尽管奥斯卡有幸在成为不死者後获得教会的圣仪加持,可是他不懂,还有什麽比得上在一个不死人面前举办活丧礼来得讽刺?因为他不会死,不死人只会成为活屍,最终形灭於尘世,他却也没办当自己活着,因为亚斯特拉的人相信,不死人已经没有灵魂了,他们会说话、或思考,但仅仅只是种假象。奥斯卡认为,他只是个假象,所以一旦接近火光与朝阳,便会露出破绽。
    现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荒唐了。奥斯卡不懂他的上司为什麽情愿冒着被审判的风险也要让他接受一场笑话?最终,奥斯卡也不愿再多想了。也许自从他身上出现了火焰之环後,很多东西都不得不被遗忘,如此,他才不会有所牵挂,让离苦缠身。
    “你没打算留在这块土地上了,是吧?”图铁厄回头看着火焰。
    “......是的,我不打算留在亚斯特拉。我不能留在这。”
    “那接着你想去哪?伯尼斯?卡利姆?还是索尔隆德?......啊,听说索尔隆德有派祭司们最欢迎不死人了,你去那肯定会大受欢迎!”
    奥斯卡听了图铁厄的猜想後沉默了一阵子,而後,他笑说:“......总之不会在亚斯特拉就是了,图铁厄先生。”
    图铁厄瞥眼一看,那双棕绿色的眼睛看穿了奥斯卡隐瞒。但他没说破,毕竟他一点也不担心奥斯卡的未来,那个青年是图铁厄军团的精锐骑士,无论到哪,那位骑士肯定能活得比谁都要精彩。可是到底是谁规定不死者就被放逐於城外?那是多久以前留下来的规定?图铁厄对此大为不满,因为他本来不必失去一个好士兵,而奥斯卡也不需要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於是,他喃喃地抱怨着:“越来越多的不死人,越来越多的恐惧与不安,但若人类成为不死人乃天命所定,那我们又何必反抗,倚靠歧视来证明自己仍旧活在诸神的荣光下?奥斯卡,这不是你的错,是亚斯特拉太老骨板了,毕竟就连索尔隆德的态度都软化了,我们这些无名之神的遗族又有什麽资格坚持立场呢?”
    之後,他们不再言语,两人间唯有社火的炭柴声响来回,直至天明。
    -
    “你不累吗?”图铁克问。
    “已经没办法疲惫了。”奥斯卡回答。
    一晚过去,两人在与下一班看火者交班後,他们最後的团聚时间也结束了。
    後来,图铁克陪着奥斯卡去取他被扣留的马儿与行囊,沿途黑暗依旧,看似永无止尽。尼姆城在破晓中苏醒,人们愿太阳与火焰庇佑着今日也一样灿烂光明;然而那天的破晓来的比以往更慢,黑影在深青的天空下流窜,街屋巷道中则藏着幻梦中的怪物,尼姆城在清晨中依旧与梦魇纠缠,直到有光出现,世界的混沌才得以分明。不久後,真正的天明终於来了,恐惧退入了砖缝之中、怠惰也为之消散。
    同一时间,他们也出了北门的小闸口。身後一道由信仰庇佑的城墙划分了两人的界线,闸口之外是一片荒山野岭,仅由一条黑土路径穿透,沿途除了些许猎户与散村外,近乎一无所有。
    但那条路能走向亚斯特拉的央城,接着,交通将四通八达。自央城出发,朝西能到白教之国,若再往西去就能抵达边境的西海岸,那里尽是些小国小邦,除了的南边的国度与更西侧的海岛外,那全由索尔隆德管领;往东则是异邦国境,除了卡利姆与塔卡利纳两个较大的国家外,只剩一些不知明的险恶异地,而再过去就是未知的异教徒国度,在西大陆的人难以知晓他们的全貌;至於北边,那里能通往铁骑之都,钢铁的伯尼斯握有北方山土,或许除了伯尼斯与覆灭的巴勒德尔外,也没人能生存在那种冰冷严酷的土地了。
    “奥斯卡,你已经盘算好接下来的旅程了吗?”图铁厄说着,便扔了个皮囊给奥斯卡。
    不过奥斯卡只是接住它,却想过要没有打开来看。“是的,都规划好了......”突然,奥斯卡问:“图铁厄先生,关於我的家人,假如他们有人问起我的去向,请你告诉他们,我去要作不死人该做的事情。只要这麽说......他们就会明白了。”
    “你们家藏了什麽小秘密吗?骑士奥斯卡?”
    “我不再是骑士了。那是属於家族的荣耀,不是我的。”
    “但我也说过,你的荣耀不需要家族作佐证。你跟西门都一样,是骑士,刚毅坚忍的战士,”接着,图铁厄说:“你不值得我同情,所以我说的一字一句都不是为了安慰你,我纯粹是想说,就跟平常一样说话。去吧,奥斯卡,我等着你的凯旋。”
    “凯旋?你觉得我还会回来吗?”
    “你不想吗?”
    奥斯卡低头不语。一会儿後,他说:“我不会回来了,这里不属於不死人。”
    图铁厄听了有些生气,因此,他的回话声稍为大了一点。“我说你要回来、你就是得回来,这是骑士长的命令。”
    “......哼,你已经不是我的长官了,先生。”奥斯卡模仿图铁厄的口气,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这麽作。
    不知怎麽的,奥斯卡觉得的心情稍为轻松了些,明明混沌的苍穹教人情绪郁闷,可是他却觉得清爽,就跟他还是个小孩子时看见的天空一样明亮。或许在主祭司宣告死亡的刹那,奥斯卡就已经不再牵挂人间了,不管是恐惧或疑惑,它们都已经焚於火焰,化为轻烟散去。
    他可以真正做到一些事情。奥斯卡认为,他注定得去做某些事情,因为成为不死人肯定是有些原因。如今,他就要去探寻这个因果。
    图铁厄对奥斯卡说:再见。
    但奥斯卡却回答:永别了。
    生者与死者就此两别。图铁厄目送奥斯卡的身影离去,马儿载着他向缓坡而下,等他们的影子消失在密丛後,图铁厄也依旧看着;直到他的下属前来呼唤,骑士长图铁厄才拍了拍空荡的腰间,并走回墙後继续当的保护者,继续守着尼姆城与奥斯卡所关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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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毛榉林依旧翠绿,只是绿荫中藏着深色的青影,它另黑暗变的无比浓郁,纵使天空无云、晨光耀眼,但这个世界却显得**不明,彷佛黄昏降临。此处没有声音,虫鸣鸟叫皆不闻其声,唯独哒哒马蹄回荡再灌丛间,期间还不时伴随着惊恐的斯气声,无论奥斯卡怎麽沉着安抚,他的马儿也无法适应这阵死寂。
    可是他适应了,奥斯卡从空无中感觉到一股原始的混沌,那股混沌拥抱着他,消灭了他的知觉与思考;於是奥斯卡无畏於死寂,也许那阵寂静才是真正能安抚他、提醒他自身仍存在的东西。此时,除了马儿的蹄声外,奥斯卡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地跳动着,他告诉自己,这阵心跳还会继续拍动下去,直到伯尼斯之北,在此之前,他不会成为活屍;他不能成为活屍,因为奥斯卡得见证自己存活的理由,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奥斯卡想都没想过,他只顾着追寻,带着那把大剑与盾牌朝北方前进。奥斯卡就打算延着这条路走下去,一路远远北上,穿过伯尼斯、跨越巴勒德尔的断垣残壁,直达北方不死院--才想到这件事,他就不禁笑了出来。奥斯卡想,也许这真的是最适合不死人的方向,因为早在三十年之前、甚至更久以前,所有的不死人都会被遣送至那处遗迹,并由伯尼斯与索尔隆德的人马所组成镇守着,确保那些祸害直到世界终结前都不会脱逃。但大驱逐早已经成了历史,更重要的是,不死院已经没人镇守了,现在那里只是一个荒地,永远沉睡在冰雪之下的世界边陲。
    不过,无论如何,往那边走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奥斯卡是不死人,他本来就该过去,况且他还有个名义支持着。
    “”你能有更多选择,孩子。”......”他呢喃着心中的念头:“但你根本没给我过选择,西门......父亲,我只能荣耀战死、或苟且偷生,你说,我到底有多少选择......不死人还有得选择吗?”
    马蹄声持续着、他的心跳亦然,半刻後,树林更加茂密,他进入了连声音也为之溃散的密林深处,所有的思绪也因此近乎停摆。奥斯卡只想着前进,一直到天黑了,三两虫鸣自落叶堆中窜出,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树林。
    他不知道马儿到底走了多久、中途又有没有休息,奥斯卡发觉时间对他而言缺乏意义,循环衰荣皆与此身毫无关联。他可以感觉到疲惫,然而那只是残存的想像;他需要进食饮水,不过就算不这麽做其实也没关系;不死人奥斯卡,他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成了什麽东西,身为人类的荣耀正逐渐远去,他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这副身躯有如空壳,装着的只是一块会思考的残渣。
    (哒啦哒啦!哒啦哒啦!)
    (”奥斯卡!”)
    一阵急蹄声从後头传来,奥斯卡暼了一眼,心中还在猜是谁出现了,竟然找着一个跟他同名的人。但当那道灯火接近,他能看清楚对方的同时,奥斯卡才发现驰马而来的人是个女性,後来,她停留在几米之外便不再前进,但也没说任何话,此时奥斯卡也停下了马儿,想一探对方的来意。她一身素衣旅装,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要远行的模样,於是,奥斯卡以为,她要找的人就在附近,接着他还猜着,到底那位女性要找的人长什麽模样,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是她的家族、还是她的朋友?
    是谁呢?他想了又想。奥斯卡与那位女性对望良久,看着她的绿眼、她的盘起的乌木秀发、以及她瘦弱的身躯;他思考着,想找出一点解答的机会。
    突然,奥斯卡慌了,他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说上半句话。
    过了半饷,那位女性对着奥斯卡问:“奥斯卡,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的挚爱。”奥斯卡想起了关於家族的事情,这刻,他才想起了他的妻子,那个曾誓言要与他共度余生的女性,艾妮德。
    “就因为你是个不死人?”
    “这不是正最好的理由吗?”
    艾妮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那个女人一向如此,安份守己、甚至有些过於冷淡,与她名字的意涵截然不同。“这不是理由。”
    “那你期盼什麽?”
    “我要你回家。”
    “家?”一时间,奥斯卡几乎无法明白这个字词的含意。过了一会儿後,他才反应过来,并说:“我不能回去,这只会让你们的立场更难过。”
    “我无所谓。”
    “但我有所谓,”沉於黑暗的奥斯卡笑了笑,他希望这个看不见的笑容能安抚对方,“快,回去吧,把我忘记,带着我的遗产去改嫁给另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你知道我听不懂这麽复杂的事情。”
    “如果这样能让你轻松点,那就继续装下去吧,艾儿。”
    但艾妮德却故意说:“我会假装什麽都不懂,这样我就不会难过;而我也会假装你其实是在外头鬼混,混到连时间都忘了,但有天你还会惦记我们,记得在尼姆还有个地方等着你回来。”
    “我不值得你等待。”
    “等我有天搞懂了,我就不会等了。等到了那天我会抛弃你,你这个懦夫。”接着,艾妮德问:“现在呢?你现在要去哪?就算要臭骂你,我也得有个位置才行,不是吗?”
    奥斯卡笑着,乾涩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充满了泪水。他感受到懊悔,心头被无尽的恐惧所攫食。在这麽长的时间之後,奥斯卡终於体认到,自己原来还是个活人,他没有因丧礼而解脱,恐惧与迷惘的芽苞依旧深埋於心中;然而奥斯卡会把它们给摘掉的,出了这个森林之後,他要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届时,他会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连情感都不剩。
    “你想知道?但我不告诉你,我要让你连骂都没得骂。”奥斯卡说。
    不过艾妮德也只是明知故问罢了,她早就知道奥斯卡的目标为何物;整个德阿尔玛斯家族的不死人终究会往那走,走到北方边陲,前去追逐空无的传说,就如他们的先祖一样。可是有人真的成功了吗?她不知道,也没人能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不死人要不被人发现成了活屍、要不就是从此消失匿迹,也许德阿尔玛斯家的人宁愿选择後者,他们情愿在记忆的最後去做进行一趟愚蠢的旅程,如此,不管成功或失败,他们都不会是人类的恶敌。那些人会就此消失,成为一道空影。
    那是这些使命感更胜性命的人所做的选择,而作为这个家族的女人,艾妮德有义务将这份意志传承下去。因此,她说:“我会把你的故事给说下去,奥斯卡。”
    “时候到了就说吧,他会需要知道这件事情的。”语毕,他再次策马向前。
    “永别了,奥斯卡。”艾妮德的声音近乎呢喃。她没有哭泣,一直到奥斯卡消失在灯火前,她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冷淡,唯有如此,艾妮德才不会崩溃。
    活着是她现在的义务,艾妮德必须教育他们的孩子,教会他关於这个骑士家族的骄傲与荣耀,令这份生命得以传承;而死亡则是奥斯卡对未来的期许,假如他可以,他情愿就这麽化成灰烬,不留半点祸害。可是奥斯卡明白,自己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这是德阿尔玛斯家的传说、也是不死人的传说,假如去了就能一探不死人的真实,得知人类为何会不死、不死又是为了什麽而存在,也许将来就不会再有这麽多痛苦发生了。到时,他们能获得真正的安定,不再为飘泊与遗忘所恐惧。
    那是骑士奥斯卡的最後任务,一场探索之旅。但毋宁说,那是一场救赎之旅,为了拯救所有身陷绝望的不死人,为了拯救未来可能成为不死人的至亲挚友,为此,他必须不断前进。就算是个故事传说也罢,有天故事会成真、传说能再现人间--只要这麽深信着,他、以及以往走过这条路的亲族们就能继续走下去,直到永远不曾到来的休止符落下为止。
    孤单的马蹄与嘶鸣回荡在川林之间、在丘坡之上,穿过热闹的市顶、穿过冰冷的遗迹;许久之後,马蹄与嘶鸣已消失无踪,只剩一双疲惫的脚步声在山间回荡,走向世界的边缘。
    只要抬头一看,便能看见一座古老的堡垒伫立在群山之上,它残破不堪,形体已风化崩毁;那里就是不死人的墓碑,亦是人类繁衍的起点,而现在,骑士奥斯卡就要回到此地,一探命运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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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告诉自己:一切终将开始;一切终将结束。
    但现在,他究竟算是一个开始、还是另一个结束呢?奥斯卡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