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西湖天高水蓝, 岸边杨柳依依,被风吹拂过的湖面荡漾出一片水花,波光粼粼。
谢蕴和李凤歇乘坐一扁小舟, 停在僻静的湖中。
“谢蕴, 现在我将宋南羸的的身份, 你我的当年的际运,你沉睡后我做了什么,一一告诉你。”李凤歇凝视谢蕴, 开门见山。
“好。”谢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方才痛哭的发泄,她的嗓音还有点嘶哑,心情也额外平静。
“宋南羸本名完颜不思, 是金人皇室亲族,她的父亲侵略太原被流箭射死,为了报仇, 完颜不思年仅十三岁扮装流离失所的边民进入宴雪教,后来成为了堂主,是我,曾经深信不疑的伙伴。”李凤歇古井无波的声音慢慢的响起。
“她在中原探得的一切情报, 一份送给我, 一份送抵金人。靖康后,完颜不思向我表露身份,并劝我加入金人队伍,而我应了。”
谢蕴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凤歇,杀气渐渐溢出。
李凤歇知道她的反应,他闭上眼眸,压下心中泛起的悲哀:“金人在汴梁烧杀抢掠后北回。一路上, 妇人遭受yinnue,男子尸陈遍野,焦土血海,白骨累累,寸草不生。我问完颜不思,这就是强大英勇的金人吗?”
“完颜不思没有说话。而我,既无力回天,也无法相信她。一天夜里,我杀死一群作恶的金人便南下到了山东半岛。在那里,我时而能遇到自发的民间抗金组织,有时会待几天,取得胜利后再离开。辗转数月,我走遍了中原,北地…”他目光中浮现了难以言明的悲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个人的恩怨得失,不及芸芸众生苦难的万分之一。”
“此后,我便再也没有真正的见过完颜不思。直到——”他又看向已经再次眼角绯红的谢蕴,声音带上了温柔:“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当时的我,做了一件想要保护你的事情。”
谢蕴一抹眼睛,她知道,关于自己为何沉睡至今的原因,来了。
“鸣凤阵法可以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同生共死,甚至逆天改命,也许是沉睡百年,也许是穿越时空。当时的我,大概正是抱着护你一世平安,远离那个战火纷飞的战乱时代的信念,诱你入阵,开启鸣凤阵法,将你带回千年之后。”
谢蕴像是遭受了惊天的霹雳。
“是为了让我远离战火,所以…”她惊骇的反问。
“是。所幸,鸣凤阵是真的。”李凤歇也心有戚戚,幸好两人在现代相遇了。
“你沉睡之后,我带着鸣凤继续南下,加入了你曾经的队伍,成为将军麾下的普通人,跟随将军南征北战,直到十年后。”随着自己述说,他心中对谢蕴的情感也足够的清晰:为了让她好好的活下来,他启动了鸣凤阵。为了守护她的信念,他加入了抗金的岳家军。如果这都不是爱的话,他不知道还能是什么。
“将军被害身死,在狱卒的帮助下,遗骨被埋在了九曲丛祠。我回到已经是金人统治的晏雪山,再次开启鸣凤。而鸣凤,我想,正是这时候被完颜不思取得。然后就是近千年的等待。二十年前,我以幼童之身苏醒在早已沧海桑田的山林之中,跟着李逐双回到华山之下。然后,就是再次遇到你。”
千年的惊天巨变,竟然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秋日午后,如此轻描淡写的从李凤歇叙述中渐渐明晰。
“你的意思是,我来到现代,是当时的你,为了保护我?”
“之后,你又接过了我的命运,同中原武林人士一起,抗金?…是吗?”她的声音渐渐颤抖。
“是。”李凤歇看着她,点头。
谢蕴捏着船浆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她想过他的动机,甚至也隐隐察觉他是为了守护她。可当这个真相摊开在她的面前,她依然会深深的失落与愤怒。
“李凤歇,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让我自己选择?”她并没有感受到庆幸,只有被隐瞒的愤怒,被时光抛下的失望。
“你还不明白吗,谢蕴。”李凤歇深深凝视她,眼中的情绪,像滚烫的火光,让谢蕴一触却感到可怕。
她明白,但她无法理解!
抛弃族人、同胞、大将军和深爱的家国,跨越千年,来到完全陌生的时代,并不是她的宿命。哪怕千年后的世界再完美,她更愿意做那个为国立命的谢蕴。
李凤歇施加给她的守护,她并没有感觉到被尊重,只有一种无法反抗的、霸道的、偏执的自以为是。这样的李凤歇,让她感到陌生,也感到熟悉。
千年前的李凤歇,就是这样的独断专行,高傲,霸道,他决定的事情就可以不尊重她的想法。
这如果是喜欢,她敬谢不敏。
“如果这就是你的喜欢,那我可以拒绝吗?”她低头苦笑。
因为她的话,李凤歇面容像是冻住一样,一丝暗沉的阴郁悄悄爬上。
“李凤歇,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已经明白了。关于宋南羸,我会有自己的应对,你不用操心。”她拿起船桨,将小舟朝岸边靠近。
“我们暂时不见了吧,我需要时间想想这一切。”她冷静的说。
李凤歇想过她的反应,感动,惊讶,理解,独独没有想到谢蕴的拒绝。
“谢蕴,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低着头冷声的质问,仿佛临头泼了一身冰水,失望,不解,难堪。
“呵。”谢蕴苦笑:“不,你没有做错,我应该感激你让我来到千年之后,我应该谢谢你替我守护将军,我应该谢谢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一切!”
她脸上的冷笑愈发清晰:“李凤歇,你向来是这样,自负,自大,自以为是。你觉得我需要这一切吗?你以为我就是懦夫就会选择逃避一切吗?”
她用上了内力,在数分钟之间,就将小舟停泊在了岸边,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谢蕴,你竟要如此说我?难道我想护你一生平安也有错?!”李凤歇拉住她的衣袖,表情急躁。谢蕴的质问他隐隐有点明白,但是,他自认为自从未做错什么。
谢蕴回头看着李凤歇,脸上的失望像一根针扎进了李凤歇的心中:“李凤歇,在你眼里,我是娇弱的花朵吗?”
她慢慢抽出衣袖,一个字一个字,郑重的说:“不是的,我亦是雄鹰,可以同你们一样,翱翔在惊涛骇浪之上!”
她抽手离开,没有一丝的犹豫不舍。
李凤歇看着空落落的手,脸上的苦笑与冷意渐渐弥漫。
“好,我明白了。”他笑着,冷意在眼底散开:“谢蕴,今天我告诉你一切,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他像是嘲笑自己此前的异想天开:“可是你告诉我,你不需要。”
谢蕴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果真要彻底推开我,是吗?”李凤歇深深的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低哑,甚至有一丝丝的恳求。
谢蕴心间一跳,李凤歇在对她示弱。
她心中的难过同样弥漫。可是,她不会让自己在此刻心软。
“李凤歇,我会感激你保护我的用意。但是,我不会感激你的独断专行。”
离开,再不犹豫。
李凤歇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面无表情,然后慢慢的收紧了手。
独断专行?这就是苦心孤诣保护她得到的评价吗?真是让人感到可怜呢。
“哈哈。”他低头苦笑,直到心底的酸涩让他难以挺直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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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感觉彻底离开了李凤歇的视线,谢蕴才任由自己将疲惫的身体靠在古朴的红墙,平复心中如惊涛泛起的情绪。
原来如此,果然是李凤歇精心编织的守护,包裹着糖衣,实则是霸道的漠视。
一直藏在心底的关于李凤歇的情感,也终于开始清晰。
其实哪里是李凤歇单方面的珍视呢,若不是为了确保他安全无恙,她怎么会在抗金战争正激烈的时候,义无反顾的赴约,会因为李凤歇用村民生命的威胁耿耿于怀千年..会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祭阵,因为被背叛的愤怒,在苏醒后恨不得抓住他决战一场...
原来,不知在何时,他们的感情竟已变质。也许是在他们一次次短兵相接却任由对方离开的默契中,也许是在她带着他远离追兵的相视一笑,也许是太多漆黑的夜里,他们对月痛饮酣畅淋漓的快意中…
所以,哪怕来到千年后,她仍然会对这个失去记忆的李凤歇,给予百分百的信任,和情绪寄托。
可是现在的李凤歇,不记得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的那一切。他只是理所当然的承载了叙述中的“李凤歇”的情感,然后表现的喜欢她,是吗。
她不需要他有记忆缺失的情感,也并不想在这种模糊的、难堪的阶段,毫无保留的接纳他的示好。
她会等,等李凤歇的记忆全部恢复,然后他们再坦诚一切。
打开手机,谢蕴给小周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凌晨到,不用等我。
然后直奔机场,预定最近的航班,回首都。
没有在候机厅感受到李凤歇的气息让她送了口气,也好,避免尴尬。
回到首都已经是凌晨,即使如此,小周仍然在机场耐心的等候她。
一看到谢蕴背着背包的身影出现,小周开心的跑过去抱住了她:“蕴蕴你终于回来了!天哪这大半个月没有你,我简直度日如年!”
谢蕴被她夸张的语言逗笑了:“哦,我有这么重要吗,离不开我?”
小周抱着她的胳膊,两个人朝等候在停车场的商务车走去,一边诉苦:“蕴蕴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找你做商务的洽谈把我累得够呛,这两天你与李凤歇的同框热搜更是要了我小命!莉莉姐连着两天都不让我休息了!时时刻刻盯着媒体,生怕他们再爆你们俩又怎么怎么的新闻!”
谢蕴颇有歉意,坐上自家公司的车,才略有歉意的宽慰小周:“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我与李凤歇,没有关系。”斩钉截铁,神色淡淡。
“啊…真的啊?”小周颇有点遗憾的样子。
“…嗯。”谢蕴无奈点头:“只是因为一些私事,同行罢了。”她看着窗外尚有璀璨灯光的首都,心中的苦郁稍稍减淡。
“咳,那当然最好啦!像李凤歇这种绯闻缠身、女友粉战斗力爆表的流量明星,我们不挨!独美!独美!”小周振臂高呼,很是鸡血。
“嗯,莉莉姐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安排?”谢蕴问。
“莉莉姐还在炒热搜呢…说是,黑红也是红…”小周原本义愤填膺的声音小了下去,一脸小媳妇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