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再遇
葉吻的聲音很輕, 仿佛在自言自語。
那一聲“哥哥”,被風一吹,便散在弗麗嘉港的血色海霧裏。
廢墟之上是一片烈火塵煙, 寂寂長風穿過他們二人之間。世界安靜得好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葉笙長腿站定,沒有往前走。他在坍塌的世界裏, 緩慢地冷漠擡頭,和葉吻對視。一雙被濃郁的鮮血浸潤的眼眸, 瞳孔紋路依舊清晰冰冷, 就和百年前一樣。
葉吻的眼睛被雨霧照應出水光, 她一動不動, 別過頭,想笑, 卻又笑不出來。葉吻唇角平緩, 很快就控制好了情緒。她久違地體會到了視野一片模糊的感覺, 也許命運就是那麽荒謬, 她現在居然需要靠失明來感觸真實。
她面對哥哥時, 總是會不由自主感到開心和害怕。
小時候是害怕多一點,而長大後是開心多一點。
現在, 她已經無法感知自己的情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那麽,小吻, 如果真的給你三天光明你會想做什麽?”
“我嗎?”
“第一天,我會一直呆在博士身邊好好地看看博士, 記住博士的長相, 将他的模樣畫下來。
第二天,我會跑去告訴安安我的病已經好了, 他肯定也會很快好起來的,不要放棄。
第三天,我會去找哥哥——如果我獲得光明的這三天,哥哥在蝶島的話。我想看着哥哥的眼睛,跟他認真地說一聲,謝謝。”
“最後才去找哥哥呀?”
“嗯,因、因為,我有點怕哥哥。”】
怕哥哥什麽呢?
怕哥哥冷漠的聲音,嚴酷的眼神,怕哥哥殺人不眨眼,也怕哥哥,每一次強勢又不容置喙的命令。
在蝶島很多人眼中,葉笙是個暴君,是個雷厲風行的獨.裁者。
舊蝶島的執政官以孤獨和鐵血出名。但是在葉吻眼中,哥哥是個無所不能的英雄。
她覺得他是災厄時代的奇跡,在她心裏,他比誰都要強大。哥哥好像,永永遠遠不會失敗。她小時候是那麽的崇拜他,所以她從來不了解他。
葉笙很久都沒有說話,他剛學習繼承完animus【潮汐鎖定】的異能,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見到葉吻後,心裏無端湧出的戾氣,更是讓他喉間的血腥味濃郁到要淹沒味覺。
葉笙聲音帶着諷刺,平靜說:“葉吻。”
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和以前一模一樣,用命令的語氣,可這一次帶上了濃濃的嘲弄意味。
葉吻看着他身上的血跡,抿了下唇,轉而陳述道:“這裏馬上就要坍塌了,我很快會封鎖【應許之地】。現在并不是個敘舊的時機,你先去下去療傷吧,哥哥。”她海藻般的長發在風中翻飛,剛才一出場壓迫得所有人幾欲跪地的蝶島話事人,想到什麽,笑了下,她輕輕說:“很高興你恢複全部記憶。也許你從來不把蝶島當家,但蝶島一直在等你回家,哥哥。”
從葉吻喊出了第一聲“哥哥”開始。天地便寂靜一片。所有人沉默。無論是世娛城內、蝶島,還是第一軍校的人,全都僵直在原地,大腦空白發懵。
到現在,衆人固化僵硬的腦袋才逐漸有血液流動,回神。
一群人臉色蒼茫,後知後覺……
先前,他們在想什麽來着?
哦對,他們在想,葉笙怎麽敢對葉吻動手。他們在想,葉笙是不是過于狂妄了。
哪怕已經被葉笙震驚過無數次,可他們剛才,還都是覺得葉笙瘋了。
葉吻出場時那種毀滅性的強大,叫所有人靈魂戰栗。深居簡出八十年的蝶島話事人,走上弗麗嘉港,指尖漫不經心曳開的星粉,仿佛叫人看見災厄時代的極限。
所以他們想,葉笙是瘋了吧。他怎麽敢?他怎麽敢。他們在想,葉笙他知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誰。
可是現在,瘋的好像是他們。
葉笙知道一切。
葉吻說,“很高興你恢複全部記憶。”葉吻說,“蝶島一直在等你回家,哥哥。”
誰能讓蝶島的話事人說出這樣一番話。
……好像除了那個傳說中的名字,再無其他人了。
葉笙喉間源源不斷溢出鮮血,都被他咽下。葉吻天生的異能就是治愈,但是她并沒有上前。
因為她知道并不需要她。
下一秒,葉笙的肩膀上搭上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修長無名指上的黑色素環。不動聲色表現出了來人絕對的占有欲。寧微塵垂眸,銀紫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緒,俯身在葉笙耳邊說了什麽。
他面對葉笙時表情已經極盡溫柔了,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還是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殺伐之氣和冷漠。
“笙笙,跟我回寧家嗎。”
葉笙沒有拒絕愛人的提議。他本來就不想留在這裏,和葉吻多說什麽廢話。
葉笙不會給任何人留給脆弱感,于是也只有寧微塵能聽到他的聲音。
“走吧。”虛弱,強忍着劇烈的疼痛。
寧微塵一只手輕輕地握住他的腕,卻不敢輸入靈異值去幫葉笙緩解痛苦。因為他害怕,兩種力量會反噬葉笙。寧微塵微涼的指腹,扣住葉笙的手腕,所有的心疼和擔憂,都化為對蝶島和異端帝國滔天的殺意,但是這些都掩于長睫之下,沒人能看懂這位年輕繼承人的心思。
他離開幽靈死海後,就恢複了人類模樣。薄唇輕輕吻了下葉笙蒼白冰冷的臉頰後。
寧微塵終于擡頭,眼眸看向了葉吻。
寧微塵上一世留的是長發,但是這一世,葉吻還是輕易就認出了他。一起在蝶島長大的所有人裏,到最後,葉吻最陌生的居然是寧微塵。小時候,她很喜歡這個跟哥哥關系密切的漂亮哥哥。
大概是因為寧微塵總是笑吟吟的吧,除了對哥哥惡劣外,他對誰都是優雅矜貴的完美形象。
她小時候很喜歡寧微塵,但是每次跟哥哥提起這事。哥哥的表情就跟吃了蒼蠅一樣難看。真奇怪,哥哥那麽一個冷漠的人,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因為一個人而輕易有情緒波動,真的是讨厭嗎?她覺得他倆不對勁,而後續的種種蛛絲馬跡,也驗證了她的猜想。
小時候是哥哥叫她離寧微塵遠點,說他是個神經病。而長大後,是她跟哥哥說,寧家很危險。
葉吻到現在都對寧微塵充滿了警惕。尤其是看到他現在和葉笙這樣的親昵姿态後。
葉吻淺灰色的瞳孔,清冷一片,不含任何情感。
寧微塵牽着葉笙的手,也根本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他朝葉吻露出一個笑來,禮貌得體,語氣卻涼薄:“我和愛人就不留在應許之地耽誤蝶島的任務了。話事人,我們先失陪。”
他也根本不需要葉吻的同意。
弗麗嘉港和蝶島一起過來的也有寧家的人。
寧微塵早就接到了寧致遠的電話。
寧微塵對葉笙說:“笙笙,我們走。”
葉笙神色冷漠,卻也沒有推開他。
港口的所有人都自動給他們讓開一條路。
葉笙到快上船的時候,松開了寧微塵的手,他說:“我得自己解決。”寧微塵道:“好。”
葉笙之前都是用道具,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身體去學習一種異能。
還是S級異端的異能,他上船的時候,感覺這片海域的每一處洋流,好像都在他耳邊回旋低鳴。青年踩在巨大游輪的白色樓梯上,手搭在扶欄上,頓了下。
海風卷着他的黑發和白色襯衫。
葉笙身材一直都很好,腰杆清瘦,雙腿修長,手臂上的肌肉薄而有力,握槍時凸起的腕骨帶着致命的危險和吸引力。而這一刻,衆人看着他的背影,更鮮明感知到的,是他整個人身上那種,幾乎和天地和大海,和黑暗完全融為一體的恐怖氣質。葉笙側頭看着湧動的潮汐,而衆人也看到他的側臉,眼裏的猩紅退去後,他們發現葉笙原本的瞳色其實也并不溫和。黑白交界處的幽藍,冷若刀鋒,隔開這殘酷荒唐的命運。
異能者排行榜第一。
人類的首席執行官。
洛興言咬着嘴裏的杆子,呆呆地看着前方。他嘴裏還含着糖,可是他已經一點都嘗不出甜味了。另一邊,和葉笙一起出來的幾位A級異能者和S級執行官,早就在幽靈死海知道了真相,可是看着在場鴉雀無聲的衆人,哪怕意料之中,也還是面露苦笑。他們同樣看着葉笙上船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川惠大概是最先回過神來的吧。她本來就和自然打交道居多,對于力量、權勢的概念都很微弱。陳川惠摸了下懷中已經被吓暈的black的頭,偏頭跟餘正誼說:“這座城快要沉沒了。”
餘正誼聽到她的話,可是眼神卻還是看向前方,很久後,餘正誼勉強地笑了下道:“其實在第一次我跟葉笙打交道,他就毫不猶豫拆穿我身份時,我就該有所直覺的。只是我根本不敢想,也想不到那個身份……我居然試圖讓他重新認識蝶島,我腦子進水了吧。他可是……”
那個身份到現在,對他們來說都是不敢言的存在。
陳川惠安靜地幫他補充完後面的話,她輕輕說:“他可是首席啊。”
餘正誼語氣複雜至極,苦笑:“對,他可是首席啊。”
羅衡也回過神來,他轉頭,拔出洛興言嘴裏的棒子,道:“別看了,人都已經走了。”
洛興言還是跟做夢一樣。
羅衡說:“洛興言,你人傻了?”
洛興言也不知道傻沒傻,至少語氣是冷靜的:“給我一顆糖。”
羅衡忍笑丢給他一顆糖,他同樣震驚,在葉吻喊出“哥哥”那兩個字後,他就知道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誰,心中不震撼是不可能的,畢竟這個名字,是多少S級執行官的一生敬仰的方向。但是他想洛興言,現在絕對比任何人都要震驚。
洛興言根本感覺不到味道,可他還是麻木的嚼着糖,差點把糖棍都嚼爛。
羅衡安慰他說:“你眼光終于好了一次,在淮城就結識了首席。”
洛興言拔出被咬的稀巴爛的糖棍,偏頭,對羅衡說:“你知道我和葉笙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情景嗎?”
羅衡挑眉:“嗯?”
洛興言面無表情道:“他和寧微塵在鬧鬼的洋房約會,我被他們徹底無視,心裏痛罵這對狗男男。于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陰陽怪氣喊葉笙太子妃。再之後,瑩蟲檢測到,葉笙身體內有A級以上的靈異值,我懷疑他被異端寄生。寧微塵只能坦白,跟我們說葉笙肚子裏,懷的是他的孩子。他們在火車上有過一段三天三夜的豔遇。”
羅衡:“……”
羅衡:“…………”
洛興言看着他。
洛興言:“我被這對死情侶氣得要死,于是混進了葉笙工作的鬼屋,天天看安德魯怎麽幫他熬藥‘流産’,太子妃的名稱,就是從我這裏傳出去的。你知道他在淮城的人設是什麽嗎?”
羅衡看着他,平靜道:“我不知道他在淮城的人設。但我知道,他以前在蝶島當執政官那些年,是獨//裁者,也是暴君。”
洛興言繼續面無表情:“對。然後他在淮城,被我造謠成了一個,家境清貧無依無靠為了上大學被迫流産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