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雀金裘 > 正文 第 53 章
    大狩在六月二十三结束,夏季到了极热之时。

    暑热难耐,姜月见便不得已宁使出龟息大法,除了必要的朝会与觐见,其余多数时间都在水晶殿纳凉。

    竹簟铺地,向南的轩窗大敞,飘进来一缕缕幽幽香雾,是玉环点燃的沉水香,烟气缥缈,具有行气驱寒的功效。

    姜月见让人将积压了数日的奏折全部送到了自己的偏殿里,她纳凉的空隙里,顺手就批阅了。

    夏日太平无事。也是自从与胡羌一战后,大业朝廷重新整顿了旗鼓,困扰了数百年的边患被扫除,至少几十年内不再有公主远嫁塞外,朝内又有一干忠肝义胆、发奋图强的官员,都是楚珩留给她的遗珍,一言以蔽之,她这个上位者当得,比历代先王都要松快多了。

    姜月见本以为回宫之后,免受山里蚊蝇叮咬,和夜晚碰见野狼的惊悚,正可以安神一些,谁知,才回来,她和苏探微就闹了龃龉。

    起因,她刚刚沐浴过后,披上薄纱山靠在床边绞头发时,他倒是很自觉过来了,并且伸手帮她,但他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气氛凝滞到了冰点。

    “太后,臣想去前朝了。”

    姜月见正要去妆台上的象牙梳篦,闻言手心一顿,她默然了少顷,还是将篦子拿下来了,淡淡道:“那去啊,哀家答应过你的。”

    太后的语气听起来丝毫都不痛快,完全不像她当初应许时那么好说话。

    苏探微察言观色,换了一种更为妥帖的劝说方式:“臣在后宫,除了根治娘娘一些头疼脑热的病症,其实对娘娘无裨益。”

    夏夜的凉风卷过窗棂上细腻的轻纱,渗入湿润的空气,将屋内的沉香火挑逗得愈发清醇。

    姜月见掀了掀唇皮,喜怒不辩:“哦,是哀家拦着你了么?苏殿元这样的大才,一份文章引得翰林人人传抄,岁皇纸贵,跻身在哀家这一小小太医院,自是屈才了。”

    她一直说着好、可以、不拦着,可苏探微怎么听都有一丝酸溜溜的,正要俯身对太后娘娘的美眸一探究竟,才刚刚低垂下眼睫,姜月见的臂膀将他推开了去,她无声地拿起篦子,转过眸自己梳理缎子般光滑的长发了。

    乌青的发丝柔韧光泽,一梳到尾,没有任何阻力。但太后娘娘的发丝很多,长及腿弯,打理起来殊为不易,姜月见侧过了身向罗汉床,错过了他视线,玉容侧边正藏在床边明月皎然柔和的阴翳里,落下雪银色的一抹痕。

    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豁达,别扭得很

    明显。

    苏太医试图挽回太后娘娘的心,双手小心地搭在太后娘娘的香肩。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薄如蝉翼的一层烟水绡沿太后娘娘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一泻流下,勾勒出若隐若无的莹白玉润。苏探微怔愣了一瞬息,恍然明白过来,其实太后娘娘今夜根本不想听这些,她本是想……和他……

    苏探微还觉得自己明察毫末,却连这么明显的邀请都没有看出来,难怪她恼了。

    他还说,要去前朝,岂不是离开了她?

    她自然更恼了。

    苏探微试图用几分力道,将太后娘娘的香肩拨回来,却被她抖落了,他张口,忽听太后道:“你回吧,哀家会斟酌的。”

    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想将一件心爱的玩物放置在哪儿,都是弹指挥间便能成的,可偏偏就是她心爱之物,她吝啬抱着不肯撒手。

    姜月见凝神片刻,平复呼吸,再一次肩后拂了拂玉指:“听旨就是。”

    苏探微被堵死了后面的话,他踌躇一晌,起身施施然行礼:“臣告退。”

    太医院灯火达昼。

    这一行去后,头儿却没跟着太后娘娘回来,陈三、王四两人也再没收到过头儿的消息,人就如同突然间蒸发了。

    陈三、王四一口咬定,正是那个男祸水,魅惑了太后娘娘,另娘娘将头儿逐出了太医院,本想好了对策,好好整一整那个苏探微,于是在他的清芬斋布下了重重机关陷阱,只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但苏探微还没回来,娘娘身边的掌事便来了,对他们施压了一遍,说隋青云身犯宫禁,已被逐出永不录用,尔等不得与无辜之人为难,倘或有犯,一并刑罚加身并直接驱逐。

    两人骇然不敢动,灰溜溜把陷阱都撤了。

    不管那苏探微使了什么妖法,但他确实迷住了太后娘娘,这点毋庸置疑,如今他正得娘娘雨露恩宠,对他下绊子,极不划算,不如伺机再动。

    苏探微回到清芬斋,将灯芯捻燃,燃烧的灯油发出黯淡的光,远比不上坤仪宫中锦彻辉煌。

    他才发觉,自己这间屋子堪称徒有四壁,环堵萧然,而且密不透风,点灯之后灼烧的热度,将屋子里闷得湿热逼人,简直是个无法久待的地方。

    苏探微坐在床边,十分懊悔,今天的自己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张嘴便是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他打来一盆凉水,将逼出了汗的身体擦拭了一遍,水洗过后,仍嫌黏腻,不由皱了眉。

    比

    起热,更难熬的是驱蚊,太医院在宫城南苑,最是暑热杀人的地方,气候浓湿,加之周遭草木茂密,夏夜里蚊虫滋生最多,为了避免蚊虫,只能关闭门窗,于是,更加热得无法安枕。

    当苏探微躺在床榻上,思索要如何挽回美人心时,窗台上,倏然传来一道极细极细的猫咪呜声。

    “喵呜——”

    一声,他置之不理。

    “喵呜……”

    第二声落地,一夜不得眠的苏探微终按捺不住心浮气躁,决意起身将那只侵犯了她尺玉的大胆野猫驱逐。

    但指尖刚刚碰到床沿,苏探微欠身而起,略皱眉梢。

    不对劲,那似乎,并不是乔玄在太医院投喂的猫。

    月光底下,木门吱呀一声,那只大胆的野猫,轻巧地翻过了门槛,他尚未来得及看清,“猫儿”纵深一跃,跳到了他的床边。

    灯油即将烧尽了,但光亮犹存。

    苏探微维持着半空中的姿态,撞见那只可爱的狸奴明媚的眼波,一瞬笑出了声音。

    旋即猫儿的素手便环住了他的腰,压着他下来,两个人一同跌在床板上。

    床板生硬,发出吭哧的抗议声,姜月见充耳不闻,趴在男人胸口,柔软细嫩的两手扯住男人的耳朵,不满道:“哀家若是不来找你,你今夜也不会过来了是不是?”

    吸了吸鼻子,太后娘娘鼻音浓厚,娇憨地埋怨:“这是什么破地方,连副像样的蜡烛都没有,你往昔就是睡在这里?”

    苏探微挽着她的腰,避免她滑下去,低低地发笑,眸中满溢柔色:“箪食壶浆,更砺心智。臣若一开始便咬住太后娘娘抛的钩不放,如此急功近利、谄谀奉上,娘娘还会中意臣么。”

    太后娘娘来时匆忙,大约也是仓促间决意过来,只趿拉了一双小叶紫檀雕花木屐,乌发还是披散着的,一垂下雪容,便被发丝所掩映,只露出波光飐滟的凤眸,撞得人心痒难耐。

    “一开始就阿谀哀家,哀家也会中意你的,”太后娘娘实诚以告,“哀家看中了这副皮囊,又不是为别的。你就算是个小人,也不打紧。”

    “皮囊……”

    他喃喃咀嚼这连个字。

    不错,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当年一见钟情于楚珩的皮囊,后来亦会厌倦,走到瞧他一眼都嫌多余的地步。

    苏探微扯了一缕笑,还待说话,太后娘娘已箍了他身体,转入床帏深处。

    “不是说要去前朝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传来太后娘娘悠悠微微的软音。

    “哀家对自己许了的事,比圣旨还好用,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就今夜,明日调你去做起居郎。”

    太后娘娘好狠的私心,这“起居郎”三字,实在与前朝挂不上关系,只是专门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一个散官,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裤腰带上拴着一根绳,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要见他,勾勾手指还是能回来。

    “……”

    姜月见掀开柳眉:“怎的,你不乐意?苏殿元莫要好高骛远,你虽是殿试头名,起居郎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了,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上来。”

    苏探微叹道:“岂不闻,伴君如伴虎。”

    “是么,哀家是虎么?”姜月见哼了一哼,手指摁住他的颞颌,向他的下巴咬了一口,暧昧得刚刚好,酥酥的,泛麻,“哀家就是一头母老虎,现在要吃了你这只肥美的鸭子,你也只得受着。”

    太后娘娘还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她回味溪水畔遇狼之前的那一段,期待一个昨日重现之时,那个以往十分配合顺从的男人,这一次却反扣了回来,直将她的后脑勺抵在枕上。

    薄绛纱衫坠地,玉臂如笋,蓦然,木板发出一道吱呀声,十指紧紧相扣。

    太后娘娘岔了呼吸,扭过脸,他听不清,隐隐约约觉得,太后娘娘似乎骂了一句脏话,不是很好听,但他其实是喜欢的。

    姜月见只觉得痒,很不舒适,就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个包,想伸手抠抓一下缓解,身旁递了一把搔杖,却只沿着红包旁侧抓挠,怎么样也到不了那个点。

    正当她烦得要打掉那只无用之物时,轰隆。

    木板溅起尘灰,帷帐倾摧,大幅的帘帐掉落在身上。

    竟然……塌了。

    陈三和王四把陷阱全撤了,东西也全拾掇走了,但被锯断的床脚怎么能立时便还原。

    太后娘娘绞紧了他的手,发出闷闷一声:“痛。怎么了?”

    苏探微闭眸,僵硬了许久。

    月光从门缝里晒了进来,照见了一重重卷起的余灰。

    他终于动了动,抚摸一下娘娘汗透的香鬓,落唇缓慢地亲吻了片刻,似作安抚。

    “不知,也许是年久失修。”

    太后娘娘咬咬嘴唇,暗中鄙夷着这些匠人的技艺,还说是大业最顶尖的工艺师,打得这副床架子竟这么不结实,就算是年久了,也不至于如此。

    她的背是真的疼,轰地一声跌下

    来

    若是孱弱点

    只怕骨骼都震碎了。

    “好想杀人啊哀家现在……”

    太后娘娘泪眼婆娑

    汪汪的求着安慰

    苏探微心软地抱住了太后娘娘

    柔声地一遍遍哄:“好

    是臣错了

    臣若是不说那个让娘娘不高兴的话

    坤仪宫的拔步床自然坚固很多。娘娘给臣看看

    摔伤了没有?”

    太后娘娘哼唧一声

    爬出来

    要将后背给他瞧瞧

    要是跌出淤青来伤了肌肤

    她真是恨也恨死了。

    苏探微唇角缀着笑

    知晓她还有这个力气抱怨

    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

    并没有丝毫受损

    只是照例得心疼一番。

    她其实很可爱

    顺着她哄一哄她便会很听话

    且是有求必应。

    只是他以前

    觉得她太懒了一点儿

    不太理事

    做国母够呛

    现在想想

    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缺点

    他却度量窄小耿耿于怀

    忽视了她身上更可爱珍贵的地方

    生生地错过一年多。

    他将压下来的碍事的幔帐曲指扯住

    拉开一隙。

    这时

    门外传来了一串迟缓的脚步声。

    “小苏啊

    是你在

    我的猫去了哪儿

    在不在你这里?”

    苏太医沉默地将刚刚拉开的幔帐又扯了回去。

    姜月见凛然

    头皮紧绷

    差点儿没一跤从已经跌在地面的床榻上摔出去。

    糟糕

    是乔玄那个老头子寻过来了!

    深更半夜

    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寸了

    哪怕早来片刻

    都不会是如此窘迫难堪

    不可以见人的局面。

    “怎么办呀……”

    幔帐底下

    同样绷紧了神经的苏太医

    §)

    听到太后娘娘柔柔弱弱的无助气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