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雇主胡阿姨家离开的路上，施杞一直在给洪阿姨说着胡阿姨家的情况。施杞将事情往严重了说，想着如此洪阿姨干起活来就会觉得轻松不少。
如果避重就轻地向洪阿姨介绍，那洪阿姨可能会以为就只是看着老人睡觉而已，那么在夜里老人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成为洪阿姨的心理上的不平衡和负担。
“行的，就是倒水，盖被子之类的，我都行。”
因为上一个何阿姨总是迟到的原因，雇主胡阿姨并没有把给老人清洗的活给晚上的阿姨加上，所以洪阿姨在接这份活的时候，也就不用顾及到这一部分。
施杞还是有些不放心，洪阿姨的表情就像是个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孩童，对前路的未知都充满了自信，洪阿姨若是稍稍有些担忧，施杞反而还能放心些。
“那明晚干完了给我确定的消息。”
施杞原以为她要等一天一夜，却在第二天的夜里就被洪阿姨的电话叫醒了，在夜里接保姆电话的次数，并不多。
“施老师啊，我干不了啊。”
施杞看了眼时间，确切的是凌晨两点钟。若是洪阿姨十点钟到达的雇主家里，也就过去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里能发生什么事呢？
“怎么了？”
“有鬼啊，有鬼，我现在是动都不敢动啊。”
“有鬼？”
“我今天的钱不要了，钱我都给你，我再多给你一百，你来陪陪我。”
事情再一次超出了施杞的预期。
施杞原本想到的糟糕景象是洪阿姨晚上体会到了想象和现实的差距，觉得辛苦干不下去。又或者是老人因为换了个新阿姨适应不了，吵闹无度。
那不是再找新阿姨，就是继续用之前的何阿姨。
可现在的状况是，正在工作的洪阿姨说“有鬼”。施杞是唯物主义，世上哪来的鬼啊。她想着白天里洪阿姨的脸，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个常年失眠的人，应当是明白事理，也应当是不怕黑夜的。
她为什么说有鬼？
“什么鬼？”施杞顺着洪阿姨的话问道。
“你……你听。”
洪阿姨的声音颤抖，似是将手机放远了。施杞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了深浅高低不一的低呼，那声音凄厉，像是有着莫大的仇恨，又像是有着莫大的冤屈。
“快跑啊！你快跑啊！炮就要砸到你了你还不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热！热死了！”
“你快看啊！他们把裤子脱了！他们真不要脸啊！我都九十八岁了！”
“滚！都给我滚！滚开！啊！”
……
这些话反复着输出，声如洪钟，清晰又切齿，没有要停止的趋势。
如果施杞没有记错的话，那家好像也是只有老人一个人住，她的女儿只在白天来照顾，到了晚上十点陪睡的阿姨来了，她就离开回自己的住处了。
也就是说此刻的房子里除了洪阿姨，就只有那个施杞眼里如孩童般的老人了。
老人的生活起居都在那张床上，她因吃的不多而越长越缩，因此她是那么的脆弱，无助。
施杞是和老人说过话的，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虚弱着的声音，可此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好像原本就有个沉睡在老人体内的怪兽，正在复苏着。
“你听到了吗？”洪阿姨焦急的声音将施杞拉回现实。
“听到了。”
“你听没听到她一直在敲床？被子给掀的乱七八糟的，这可怎么办啊，中邪了吧？”
洪阿姨对老人的初印象和施杞是一样的，这样的虚弱的老人在午夜时分发出这样的叫喊属实叫人害怕。老人拼命的喊着叫着，洪阿姨一开始是劝说，老人将她当成敌人。洪阿姨无奈着冲老人讲理，一边想要将她扔掉的闹钟和水杯放回原位，老人就成了抗拒的嘶吼。
房间里正对着床的位置是一个老式的衣柜，老式衣柜上总是会带着个全身镜。老人房间里的这个也是如此。
洪阿姨在替老人捡起地上的水杯后立起，就望见了镜子里老人正举着枕头狰狞的朝着她的头顶砸过来，那模样像极了想象里地狱的恶煞。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两瓦的小夜灯，除此之外能够提供光线的就是阳台外汽车晚归的大灯和厨房那头照射来的小区路灯灯光了。
熬夜对于洪阿姨而言是家常便饭了，她早就习惯了黑夜。平日里她夜里也是一个人在家，她的儿子不和她住一起，但她从来不会感觉害怕。
她家还是个三室一厅，她有时候就把家里的灯都关掉，就开着客厅的电视剧，看了睡，睡醒了继续看。电视里往往都放着点播频道的肥皂剧，那些人物悲欢喜乐，叫嚣咒骂，都能成为洪阿姨短暂睡眠的催眠曲，没有任何负能量的影响。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洪阿姨第一次怀疑起世界上有鬼。
否则那个虚弱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在沉睡之后突然苏醒，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一定是中邪了，有鬼，有鬼啊。”
洪阿姨再次重复了。
她的声音和老人的叫喊混在一起，在这些声音里，施杞还听见了洪阿姨说的那些敲击声。那敲击声杂乱无章，每次的位置应当都不一样，有时候是闷声，有时候却又成了脆响。
老人应当是在床头的框架和床上不断的来回挥动撞击，才会有的这样的声音。
“你别慌，我马上来。”
这一夜，施杞是没法睡了。
她不能知道了洪阿姨的事情劝说她忍一忍就天亮了，她得去一趟。
路上的风就好像接到接到电话去找王桂兰那天一样冷，明明已经初春了啊，春天就是希望，春天里万物生长。可老人们还有这样的希望吗？
施杞必须得去。
老人们任何的动静都可能是他们和世界的最后联系，不是忍一忍，退一退就会过去的。
无论是摔跤后晕眩没说的老人，还是晕倒后无人问津的老人，他们曾经都有生的可能，但没人在乎她们的细枝末节。
施杞不怕鬼吗？
她当然不怕。
因为世上没有鬼，老人如此一定是生理上出现了问题，这是施杞刚刚在普通心理学的课本上学到的。
如果要怕，人比鬼可怕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