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怎么有点憋屈?辛珊思笑问:“你回蒙都了,那密宗怎么办,谁管?”

    有我师伯在,谁管都管不到你这。蒙曜嘴上如是说,但心里可没打算就这么将密宗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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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撒若师兄什么时候回西望山?”开春盛冉山那就要动土,辛珊思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

    “暂时不会离开。”昨日他才去佛罗塔见了师伯,“采元”流落在这方,西佛隆寺不欲干涉中原武林,但却有必要追回“采元”。

    那她就放心了,辛珊思看着人。

    蒙曜与她对视三五息,不见其出声,笑问:“您还有事?”

    有,辛珊思微敛双目:“你该有一直盯着蒙都。”

    当然,蒙曜点下首。

    辛珊思继续:“五里、余二九成九是被戚赟所擒,他们人应在蒙玉灵手里。”

    这个…蒙曜眉蹙,沉凝稍许,道:“日前阴南山那带确有人出入,但押的是不是五里、余二,我就不清楚了。”

    在阴南山吗?姜程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黎上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与蒙曜道:“少林、武当正在寻人。”

    听出音了,蒙曜扯唇浅笑:“如今这形势,杀他们于本王没好处。”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本王倒希望他们不在阴南山,蒙玉灵计划得逞。”如此,中原武林必乱,也就不用他多费心思清理了。

    你还真是坏的明目张胆。辛珊思收回目光,看向她小师弟。凡清正拧着小眉头,十分不认同地瞪着他王爷师侄。

    蒙曜只当没察觉,又问了些有关精元融合的事,便起身告辞。

    腊月初七方鸡鸣,陆耀祖与程余粱,就叫上程晔、姜程赶着长板车去盛冉山打猎。

    辛珊思和黎上领着洪家人晚他们一步走,待到地方时,盛冉山脚下已经堆了几头野猪。

    “收获还真不少。”尺剑跑过去瞧了野猪的蹄子,左右望了望,目光定在不远处杂乱的蹄印上。这群野猪应是自己跑下山,被陆老爷子他们撞上的。

    洪家人对野猪不感兴趣,下了车就分头开始量地。辛珊思遥望四方,空荡荡的一片令她十分愉悦。开发盛冉山的第一步,已经圆满完成。一旁的黎上,抱着小爪子紧握磨牙棒的黎久久,问凡清:“你对武林村可有想法?”

    凡清肃起着脸想了好一会,道:“建个西佛隆小寺。”他做主持。

    想法不错,辛珊思不由弯了唇,手落到师弟肩上,将他揽至身边:“这个年咱们多吃点,把身子养好养壮实。年后,你可就要跟着小尺子哥哥一起蹲马步了。”

    “凡清一定不负师姐厚望。”他很期待。

    “蒙曜送来的药,风笑已经在着手处理。”黎上轻语:“等舒痕膏制好,我就会为你医脸。”

    凡清眨动了下眼,平静道:“我不怕疼。”

    匡完地,已经过午。洪华勤、华立几个等不及回家,就拿着小叔的记录在地上画起了盛冉山的地貌图。

    洪稼维站边上看着,时不时地提点一两句。地貌图画得差不多了,尺剑进山找打猎的那四人。

    只两刻,姜程就驮着头鹿下山了,跟在后的程晔拖拽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猎物。两人笑嘻嘻,没等停下脚就争先说道:“我们碰着个大家伙。”

    “熊瞎子还是大虫?”风笑把长板车赶到野猪堆那。

    姜程哈哈两声,将鹿轻放到地上:“熊瞎子,好几百斤重。程伯逮狐皮子的时候,还寻着个老大的蜂巢。”

    “那可是好东西。”风笑眼一亮。

    “一个蜂巢得有上百斤。”程晔帮着风叔把野猪往长板车上装:“尺剑劲头大,蹲下身两手过肩头一拽,就将熊瞎子背起来了,腿都不带打颤。”

    洪南枫走来:“你们跑山深处去了?”

    “还没进到深山,熊瞎子跑外圈来了。”程晔道:“我们本打算到断浪崖那瞧瞧,结果停在半道上了。”

    黎久久磨牙棒塞在嘴,两眼瞪得圆溜溜地看姜程三人动作。黎上笑瞅着闺女的小样儿,说道:“年前别再上山了,年后这边开始挖地基,你们多领些人把山过一遍。”

    “好。”野猪装上车,程晔抬手抹了把额:“这东西味比家养的差点,咱是卖还是自家里留着?”

    “不卖。”李阿婆早盯着了:“拿来做腊肉。”家里这老些人,几头野猪而已,一点不经造。

    “您会做腊肉?”姜程惊喜:“我年轻时候在川南吃过几回,那味儿太香了,至今难忘。”

    “我娘家嫂子是川南人,我都是跟她学的。”

    说到腊肉,辛珊思也犯馋,上望了眼山,见陆老爷子他们回来了,便道:“把鹿放到…”

    “我们车上。”走至祖父身后的洪华勤出了声。

    他们车坐的都是男子,辛珊思点首:“行。”

    “熊瞎子摞野猪上,”黎上看向不远处的小草堆:“扯些干草遮一下。”

    尺剑背着熊稳步到山脚,风笑跑去迎:“谁也别跟我争,这头熊我来处理。”

    “满载而归。”程余粱腰上挂两狐狸,两手扶着头顶着的巨大蜂巢。

    看过陆老爷子驮着的鹿,满绣说笑:“咱们有口福了。”

    一行回到荀家屯,已近戌正。晚饭吃着,厨房就架柴烧水。老少忙了一整夜,才将野猪、鹿啥的都给收拾出来。

    过完腊八,辛珊思一家就开始准备年货,从老屯长家又赶了两头猪回来,杀了剁馅儿包饺子包包子炸肉丸。待这几样弄好,日子都到腊月十八了。年味越来越浓,大石集那片里外里不分上下午的人挤人。

    千里之外,快骑入蒙都。蒙曜回诚南王府换了身衣裳,午饭都未用就进宫见皇帝,直至天黑尽才归。方休整了一日,他便接到了皇帝下达的密旨,点兵围剿阴南山。

    “还真是急不可耐。”巴德讽刺。

    蒙曜双目看着手里的密旨,唇角微扬:“皇帝当然急了。快骑从阴南山至蒙都不过眨眼的工夫,乃大患矣。不除,

    他哪能安寝?”

    “过几天就是小年,”站在巴德身侧的巴山眼里有笑,提议:“王爷在府里一人用膳有些冷清,何不去公主府凑凑热闹?”

    主意不错,蒙曜眸底晦暗:“偌大的诚南王府,就本王一个主子了。”他轻嗤,将密旨递向旁,漫不经心道,“让图八、图六依旨意去汾水大营点兵。”

    “是。”巴山双手接过密旨,退身出了屋。

    蒙曜捻了捻刚拿密旨的几个指头,轻轻吹了吹:“巴德…”

    巴德立马正色:“奴在。”

    “将礼备好,腊月二十二…”蒙曜手背到后,小年那日他想去祭拜父王母妃还有乌莹:“本王要去探望本王的好姑母。”

    巴德俯首:“王爷放心。”

    诚南王府的大门大敞着,整个蒙都安安静静,就连过年的气氛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二十一日下午,双鹰飞过坦州城外野狐岭,图八、图六领兵潜入山。夜半,蒙曜接到传信,次日辰时离王府,骑马往玉灵公主府,与此同时三顶小轿自东裕街五十一号院后门出。

    玉灵公主府,谈思瑜一脸愁色地急急进了主院。不一会,房内就传出一声惨叫,伴随着杯盏碎裂声,紧接着便是孱弱无力的怒吼。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公主息怒。”头脸上散着几片茶叶的谈思瑜,不惧额上在滚滚流血的伤口,重重叩首在地:“公主息怒,妾来时,郡侯已经安置。”

    查山查水合力竟然没能将她坤儿体内的炽情拔除…蒙玉灵一手撑着床沿,急喘着气,他们…他们一定没有尽全力,一定是的。腹内灼烧,她眉紧拧,额角抽搐,面上煞白。为什么?坤儿就只是她的孩子吗?既不愿,他又何必巴巴地差人来?

    室内静寂,谈思瑜绷着身,看着流淌在地砖上的鲜红,眼里的神光忽明忽暗。体内气血在涌,她紧咬后槽牙强撑。

    不适稍退,蒙玉灵慢慢抬起眼,心口的起伏尚激烈:“你…你回去善勇堂,看顾…看顾好我坤儿。他好…你才能好。”

    穆坤那个废物好了,她才要糟。谈思瑜眼里的讥色一晃而过,勉力松开牙口,身子立时无力,歪斜着就要倒,十指抠住地拼命稳住身,迟迟才颤着声道:“妾一切…都听公主的。”

    蒙玉灵眸子暗了暗,牵唇微笑:“退下吧。”

    “是。”谈思瑜头抵着地,顿住三五息,平复好心神后深吸一气拖动右腿,身子往起撑。压制着翻涌的气血,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露馅,要赢,一定要赢。血已将一双眉淋透,她憋着股气一点一点地直起膝盖,好容易才站起,方想将沉重的脑袋稍微抬起点,一阵眩晕袭来,两眼珠子上翻,身子晃荡。

    看着那张沾满血的脸,蒙玉灵凝目,语气软和地问道:“怎么了?”神色中带着怜惜,就好像刚用茶盏砸谈思瑜的人不是她。

    稳住身,谈思瑜轻轻摇了摇头:“妾…妾没事,就是头有点昏。”

    身子还真娇贵,蒙玉灵勾动了下唇角

    :“你往偏房清理下,再回去善勇堂。”

    是,妾告退。谈思瑜微微屈膝,规矩地行了礼后搬动脚后退。她站的地儿离内室的门也就五六步远,可此刻这五六步于她却胜过千里。退后两步,她艰难转体,脚趾死死抠着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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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就是被她砸了一下吗?蒙玉灵冷眼看着摇摇欲坠一走一晃荡的谈思瑜。

    如芒在背,谈思瑜眼珠子几度上翻都被她扭转回来,抬起僵硬的右手,扶着额,佯装头晕沉。出了内室,她不敢松气,在至正房门口时实在不支,身子前倾,一把抓住门框。缓了口气,她抬起千斤重的腿往门槛上。

    得知穆坤拔毒失败,秦清遥就晓蒙玉灵要动怒,稍作收拾便赶来主院。只他脚方跨进院门,就见谈思瑜满脸血地从正房出来,眉头不由微蹙。

    察觉目光,谈思瑜抬眸看去,眼里生雾,就知是他,还抓着门框的手不禁收紧,慢慢垂下首。

    她的身体…秦清遥不着痕迹地将谈思瑜打量了个遍,脚下不停,上台阶匆匆从她身边经过。

    一抹清淡的冷香拂过她的鼻,谈思瑜不自禁地吸纳,想要多保留些。很快内室传来柔语,她翻涌的气血未退再添心酸,喉间没来由地发痒。

    “公主,您不是答应过我,不管遇着什么事儿都不会轻易动气吗?”担忧、心疼填满了秦清遥的双目,他行完礼后坐到床边,抱着蒙玉灵,让其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蒙玉灵抓住他的手,轻咳两声,有气无力道:“我也不想动气,可…可就是压不住火。”

    “您再这样,接下来的日子清遥可就要寸步不离您了。”

    好温柔啊!仍杵在外的谈思瑜放任着思绪,脑中全是蒙玉灵与…与他,眉眼间泄露了丝脆弱,紧抠门框的手松了,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拖着步歪歪扭扭地冲到偏房门外。

    内室里,秦清遥听着虚浮的脚步远去,眸底浮笑,只这抹笑瞬息即收。低垂着的双目,脉脉凝视着怀中人。皇帝召回了诚南王,留给蒙玉灵的时间不多了。

    “行…就让你看着。”蒙玉灵语调宠溺,却透着浓浓的脆弱,慢转眼望向窗:“刚还明堂堂的,才多大工夫,这就暗下去了。”

    “外头是变天了。”秦清遥将她下滑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心中想着诚南王。那位会放蒙玉灵活着离开蒙都吗?绝煞楼没了,城外戚家也没了,想必阴南山也该快了。蒙玉灵于戚宁恕已是既没威胁又没可利用的价值。

    “又要下雪了吗?”话音未落,蒙玉灵就咳起。

    秦清遥忙帮她顺气:“应该是吧。”蒙玉灵不能活着离开蒙都,那…谁带他去找戚宁恕呢?本就低垂着的眼睫再落一分,他唇角微微一扬。

    咳嗽不断,蒙玉灵面上生红,目光仍不离窗,执拗地似要看透什么。

    “公主…”秦清遥见怀中人嘴边染上了艳极的黏腻,立马收敛心绪,“慌张”道:“您这是…我去给您叫白大夫来…”说着便要起身。

    “我咳咳…我没事。”蒙玉灵压住秦清遥的

    手,此刻她虽连连咳着但望着窗的双目却异常平静:“坤儿咳…没能拔除咳咳炽情。”

    秦清遥僵坐着,半张着的嘴儿迟迟才慢慢合上,被压着的手屈了屈指翻转过来与蒙玉灵十指相扣。多可笑!这边蒙玉灵费尽心思想给穆坤拔炽情,那头他长兄却于盛冉山下竖牌,解炽情十两银一位。真真是因果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

    许久蒙玉灵才止住咳,舌搅动着嘴里咸腥,当激荡的胸腔平静下来,她用力地吞咽了下,沉默片刻,轻缓道:“有些事情,我过去一直不愿承认,可现在…却是再不能自欺了。”她跟戚宁恕,到底谁才是那个“主”?这些年,是她用“情”裹挟了他,还是从一开始她蒙玉灵就是他戚宁恕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秦清遥抿唇,不接话。

    那年他与她的相遇,真的就只是缘分使然吗?蒙玉灵想想,不由轻嗤一笑,浸了泪的眼一点一点地闭合,一字一顿地咬道:“处心积虑。”

    “公主…”秦清遥呢喃,臂膀将蒙玉灵稍稍圈紧,俯首欲去舔·舐她的泪,只唇未至外头就来脚步。

    一婆子疾步进门,驻足在内室外,禀报:“公主,诚南王爷来瞧您了。”

    闻言,蒙玉灵紧紧闭着的双目攸的一下睁开了,稍侧首上望了眼身子变得紧绷的清遥,两手撑着床就要坐起:“还不快请诚南…”话没说完她就见一只干净的墨色暗纹靴履入内,眸子不禁一缩。

    静寂中,蒙曜进了内室,他下瞟了眼地上的碎瓷,后也不去看他病重的姑母,而是像许久未归的主人一般细细地打量起屋里的陈设。

    秦清遥扶蒙玉灵坐好,起身退至一旁。一些日子没见,诚南王气势虽依旧冷冽,但步调却是比过往更加沉稳。这也正常,寻常百姓手里钱财充裕,心里都要踏实点,何况是他。

    蒙玉灵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侄子,置于被上的手不自禁地收紧,胸腔沉闷得她都快喘过来气。

    蒙曜打量完屋里,目光投向微颔首站着的青年,秦清遥?

    秦清遥低垂着眉眼,抬起手行礼:“小民见过王爷。”

    蒙曜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轻摩起马鞭柄上缠着的皮子,神色中有些意味不明。他知秦清遥已久,但面对面这还是第一次。此人眉秀唇红本该显阴柔,可他给他的感觉…却不一般。

    按理,其长于风尘,应惯会伏小做低,可此刻秦清遥低垂的眉眼间不带一丝迎阿。站立的身姿,腰背不躬还自然,这该是经年累月养成的。

    蒙玉灵眼珠子稍移,想看一眼清遥。

    “姑母怎么就病得这般重了?”蒙曜冷不丁地撤回目光,望向床榻上消瘦得都快没了样儿的妇人,见她眼珠子急转回,不由扬唇,也不掩盖自己的好心情,语调轻快地问:“太医怎么说,还能治得好吗?”不等人出声,他一双眉蹙起,故作遗憾,“可惜黎大夫家有幼女要顾,年后又要在盛冉山下设药庐解炽情,不得空。不然本王定是要请了他来蒙都给您瞧一瞧。”

    这个侄子还真是一日胜过一日地叫

    她厌恶,蒙玉灵有一口没有口地喘着气,看着人抬步走近,她眼里来潮面上的病态更甚:“多少年了…我早该死了。”

    站定在床榻边,蒙曜俯视着那张脸。

    顶着他冰冷的目光,蒙玉灵肚里那颗心跳得小心翼翼。当年若不是西佛隆寺多管闲事,她绝不会留这狼崽子活口。

    婆子送茶水入内,放下后退到床尾站着。

    趁着没有人注意,秦清遥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黎大夫有幼女要顾…黎大夫、幼女,他唇角微动了下,泄了些许落寞。此生自己怕是要与他们无缘相见了。

    蒙曜看够了蒙玉灵,淡然一笑:“别这么说,本王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盼着她长命百岁?蒙玉灵一点不信,轻咳两声哀婉道:“曜儿,是姑母…”想说害了你,可对着蒙曜那双好似已洞察一切的眼,这几字她却有些吐不出口。

    “你若早早死了…”蒙曜幽幽低语:“本王心头之恨拿谁来消?”

    蒙玉灵一怔,悲恸流溢,哽咽:“你恨…我入骨是应该的,我我没的开脱,亦开脱不了。因…”泪流下,她右手松开被子揪住心口,言语里满是悔恨,“因为皇兄…皇兄的腿确是我废掉的。但…但我还是想要跟你说,那并非是我有意,我也没那胆子啊我…我真的是无心之失。”哭诉着,她知道没人信,“真的是无心,我不敢…我真的不敢…”那时的她也才将将十三岁,哪胆敢戕害嫡长?“你父王是皇祖一手带大的,就算给我一百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害他…真的…”

    “你有心还是无心,只有你自己清楚。本王无心再去追究那些陈年旧事。”蒙曜双目微敛:“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王母妃是怎么没的,乌莹又是怎么落得被埋尸荒野的。”

    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嫡长。蒙玉灵哭笑,眼泪鼻涕一齐下。那年春狩前,她无意中窥见母妃与外男往来密信,得晓自己并非皇家血脉,如晴天霹雳当头劈啊!她极力地想否认那不是真的,痴了一样照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公主是皇帝亲生。

    她怕,她怕被父皇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她怕死。坐立难安,夜不能寐,恍恍惚惚半月。春狩上,她精力不济又想狩多些猎物讨父皇欢喜,没想一个不慎却…却一箭射中嫡长。

    当时…当时她看着长兄从马上跌落,惊惧得心都裂开了。毫不夸张地说,她跟着死了一回。而那一刻,她亦真的希望自己是个死的。

    嫡长兄废了,朝野哗然。她因着身上流着的皇家血脉,免于死,但她的母妃却是难逃罪责。

    她亲眼目睹自进宫就受尽宠爱的母妃,被几个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那个端庄貌美的女子,再无往昔的盛气,拼命哭喊乞求。没有用的,她最后还是死了,死得毫无体面可言。

    仍行着礼的秦清遥,稍抬睫望了一眼蒙玉灵。他相信蒙玉灵所言,伤嫡长是意外,但之后呢?之后的一切,总不是意外了吧。

    烈赫二十二年的所有所有,皆是蒙玉灵一点都不愿去回想的,可此时记忆却如

    潮涌。母妃的死,让她看透了帝王之家的情,意识到自己即便是皇家亲生,生死亦不过是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不想惶惶终日,她想像父皇那样站在天之下…睥睨众生。

    马鞭止住蒙玉灵渐落的下巴,蒙曜将她的脸抬高。因着记忆冲击,蒙玉灵没能及时收敛眼底升腾的欲·望,一时慌乱。

    蒙曜盯着她的双目,脸上似笑非笑:“病得都快死了,姑母怎么还放不下?”

    “什么放不呃…”下巴下的马鞭抵上她的喉,蒙玉灵立时住了声。

    现在蒙曜有点相信黎上所想了,许思勤真的成功炼制了融合精元的药,不然一个将死之人哪还有如此勃勃野心?

    “已到了这般境地,姑母无需再累着心神与本王装模作样。本王也没闲陪你演戏。”

    “王爷,公主还病着,您…”婆子想上前,却被身后的巴德一脚踢在腿弯,扑通跪到了地上。巴山拔刀,泛着寒光的刀刃抵上婆子的脖颈,冷声警告:“王爷没问你话,你就把舌头收好嘴闭紧了。”

    泪顺着眼尾流落,蒙玉灵费劲地喘着气,看着蒙曜,许久才语带坚定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为你父王报仇。”

    蒙曜轻嗤:“杀了你,皇帝就有借口治罪于本王了。本王还没昏了头,不用你拿话提醒。”收回马鞭,手背到后,他煞有介事地将床上的人看个一遍,“本王观姑母虽抱恙在榻,但心神犹活泛,想来这病应该是不重。不重就好,本王会上告皇上,皇上正忧心您呢。”

    蒙玉灵色变:“你…”

    “本王走这一趟,除了探病,另还有一份厚礼要奉予姑母。”蒙曜抬手示意。巴德立马出声:“把人带进来。”

    蒙玉灵不知他又要干什么,目光不偏移只盯着他。

    “侄儿幼时丧父,年少投军,将长成又失母,这一路走来可谓跌跌撞撞,因着无人教授,不懂经营。故才几年,父王母妃留下的那点家底便被侄儿败光了。”蒙曜愁眉,只瞬息蓦又笑起:“眼看王府就要揭不开锅了,不想竟叫侄儿无意中得知,遍布大蒙的销金窟沁风楼是姑母的产业。”

    “什么沁风楼?”蒙玉灵心紧,装作不解:“我的产业在内务处都有记录,没有你说的…”

    “侄儿知道。”蒙曜打断她的狡辩,摆出一副很懂的模样:“您不敢承认是怕皇上多想,进而误会您。放心,侄儿已在皇上面前认了,沁风楼是我的。您怕皇上忌惮,我不怕。”面上情绪一收,他俯下身逼近蒙玉灵的面,“反正有没有沁风楼,只要本王活着一天,皇帝就会忌惮一日。”

    什么探病,现在这着才是他此次来公主府的目的吧。蒙玉灵听到声响,余光扫向门口,见几个兵卫拖着三个五官扭曲面容僵硬的人入内,不由猜测起他们的身份。

    蒙曜也瞥了一眼那母子三人:“拿了您的沁风楼,侄儿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份礼虽抵不上沁风楼的万千金,但却能让您活明白了。”

    兵卫将三人丢在地上,右手置于胸前候命。

    什么意思?蒙玉灵收回余光,品起蒙曜面上的神色:“你觉得我活得糊涂?”这一刻,她眼里的脆弱没了。确实,她早就装累了。

    蒙曜未答,直起身移脚步,面向瘫在地上的三人:“知道他们是谁吗?”

    蒙玉灵沉默,那三人脸模子都没个正形,实难看出原来样子,也就能从肌肤分辨一二。妇人年岁应不及四十。两个男孩,尚未长成,大概也就在十三四。

    “不认识?”蒙曜笑笑,看着三人的目光里多了丝温和:“那裕阳宋家呢,你总该知道吧?”

    蒙玉灵眼神微动,仍强作镇定地注视着蒙曜,心跳动着,一下慢过一下。

    “这妇人叫东雪宜,是湖山廊亭东家东明生的次女。”蒙曜转过头,问:“东明生是谁你清楚吗?”

    唇口微抿,蒙玉灵吞咽,僵持两息心里到底是有些虚,眼睫一点一点下落,没有答话。

    见她这般,蒙曜毫不意外,慢悠悠地接着说:“东雪宜及笄后,改换身份作小家之女,嫁给了裕阳宋家宋擎云庶子宋以安。宋以安本事平平相貌普通,很不打眼。你说东明生那样自视甚高,怎么会把爱女嫁予他?”

    一锤锤在她紧揪着的心上,蒙玉灵眼前眩晕身子晃荡了下,颤着唇默念:“不会的。”她不愿顺着蒙曜的话往深里想,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转头去看那三人。

    虽经了长久的囚禁,但东雪宜犹抱着希望,相信夫君和父亲一定会来救他们。只她万万没料到,诚南王竟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到了蒙玉灵跟前。当目光与蒙玉灵对上,她下意识地躲闪。

    喉间突生痒,蒙玉灵剧烈咳嗽。

    蒙曜就似没听到咳声一样,道:“真相是,宋以安在成婚前就已换了人。东雪宜嫁的是其父东明生看中的良主…”敛目凝视咳得脸胀红的蒙玉灵,“戚宁恕。”

    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咳不出来,黏得蒙玉灵直犯呕。

    “有宋家配合,戚宁恕以为他所行之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晓茫茫人海里有一位一眼认出了他。”蒙曜说:“坦州黎家商队的大管事程余粱,可是盯了宋、孙、蔡等十一家十余年。”

    默默听着的秦清遥,鼻间一阵刺痛,痛得他眼都湿润了。坦州黎家,那是他的家。若非那些贪得无厌的畜生,他不会尚未出生就家破人亡,他娘亦不会日日活在悔恨与煎熬中至死都不愿原谅自己。

    “东雪宜给戚宁恕生的长子,十岁后就一直被戚宁恕带在身边养。”蒙曜看着蒙玉灵两指入嘴抠喉,面上多了笑:“之前若非本王的人与黎上动作快,这母子三就也被接走了。”

    “呕…”蒙玉灵呕出一大口痰,趴在床沿抽着气。被刀抵着脖子的婆子想上前伺候,但又不敢动。巴德瞪向欲抬腿的秦清遥,见其识相得作罢,不禁冷哼一声。

    蒙曜看了眼污了脚踏的浓痰,目光复回到蒙玉灵的脸上:“穆坤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被废掉只在早晚。”

    胡说,蒙玉灵两眼通红,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指望靠着个孽种拿捏住戚宁恕…”蒙曜不屑笑之:“姑母,您该认清了,一直以来都是戚宁恕在用穆坤拴住您。他不是达日忽德·思勤。”

    蒙玉灵瞠目,猛地抬起头望向蒙曜。

    “这般惊讶做什么?”蒙曜笑意散尽:“本王小师叔膝下有一女,快满八个月了,精灵白巧很是惹人爱。她出生在卢阳城塘山村。塘山村这个地上,你也肯定不陌生。”

    她当然不陌生。蒙玉灵指紧抠床沿,三两指甲劈裂她丝毫不觉疼。

    蒙曜能清楚地感受到蒙玉灵的恐惧与紧张,对此他很满意:“思勤中的毒,跟这母子三人是一样,乃黎上亲手所制。此毒,解药只能在中毒前吃。中毒后,人如犯了大厥之症,想要举止恢复如常只能凭着自身意志令气血逆转…”转首见东雪宜双目发亮,他勾唇,“不过到那时,大限之期也将至。”

    才获一线希望的东雪宜,瞳孔震住。

    蒙玉灵不动,此刻她思绪乱极。蒙曜轻吐一口气:“皇帝已令本王点兵围剿阴南山,最多三日姑母一定能听到好消息。”他起步,漫不经心道,“告辞。”

    见蒙曜要走,蒙玉灵忙去抓他:“把话说清楚。”一把抓空,整个人栽下床榻。她不顾寝衣上黏上的痰湿还欲去抓,结果再扑空,“我跟思勤没关系,我是先帝的女儿是公主,我姓蒙…你给我站住。”

    蒙曜确实站住了,不过不是因为蒙玉灵那一嗓子,而是又想起一事。他两手背在后,头也不回:“本王听说谈思瑜投了你。”沉凝两息,继续道,“你倒是什么人都敢用。十四年前,谈香乐与达泰在风舵城设下圈套,引寒灵姝来欲杀之。你可知为什么是风舵城?岭州风月山庄被屠,是你动的手还是戚家绝煞楼动的手?你有想过谈香乐是谁的人吗?以纥布尔氏的权势,在蒙都杀一个弱女子,怎么就让她逃了?”

    她想过。蒙玉灵早就怀疑谈香乐了,也从未信任过谈思瑜。之所以留着谈思瑜,只是因为她还有大用。

    蒙曜不再作停留,大步离开。巴山、巴德紧随在后。一行方出了院,偏房的门帘就被掀起条缝隙。谈思瑜惨白着脸,眼神森森地看着院门,同时还竖着两耳细听正房动静。

    “公主…”没了威胁,婆子倒腾着两膝至主子身边,抬手搀扶,只手才触及就被挥开。

    蒙玉灵粗着脖子大口抽气,用了足百息心绪才得和缓,目光慢慢下落,看向被留下的三人。虽之前她就已有八分肯定,但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心中到底还存着两分念想。现在…现在自己算是活明白了。动了动指,她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公主…”婆子又想去搀扶,只看主子行径心里直犯怵,伸伸手未敢跟上,转而看向几步外的小秦公子。

    秦清遥注视着蒙玉灵,未理婆子的求助。

    爬到那三人身边,蒙玉灵一把抓住一小儿的发,拽起他的脸细观,不多会发出桀桀笑声,左手捡了块碎瓷对着小儿的眉眼就狠狠扎了下去,疯癫了一样叫喊:“骗我骗我我叫你骗我…”

    东雪宜两眼大勒:“呜呜…”

    鲜血飞溅,蒙玉灵手上动作一下快过一下,狠厉异常:啊啊…都去死都给我去死…直至拽着的小儿没了气息,她才松手,犹不快活,再扑向惊惧得瞳孔涣散的另一男孩,高举起手便往下扎,鲜血再次随着碎瓷片迸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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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毒…毒妇…”东雪宜手脸经脉暴突,挣脱了桎梏:“我跟你拼了。”软趴趴的手刀向蒙玉灵,想要阻止她。

    来得正好,蒙玉灵一抓擒住贱人的手,碎瓷直刺她的喉。

    屋里血腥弥漫,一刻后才彻底平静下来。秦清遥上前,欣赏了番已血肉模糊的三张脸,蹲下身试着碰触蒙玉灵紧紧握着的碎瓷,见她未有反应便稍用点力将瓷片抽离,丢到一旁。

    蒙玉灵气息尚不稳,虽杀了贱人跟两孽种,但她心头的恨分毫未消:“去…去…”推了下身边的尸,“把人送到白时年那,让他趁着他们还热乎将皮剥下来,给我做个皮鼓和几张脸皮子。”

    皮鼓,她要拿来送给戚宁恕。一个贱民竟敢负她把她当傻子一样戏耍,她要他悔要他死。

    “是。”被吓得浑身冒冷汗的婆子,忙不迭地爬起,退出内室招呼人进来收拾。

    秦清遥将蒙玉灵抱起,走向浴房。

    蒙曜离了公主府就往西城门去。图八、图六未叫他失望,仅两日便拿下了阴南山。此消息在腊月二十九被传至崇州城。崇州城西拢花巷子尾的小院里,菲华站在屋檐下,仰首望着乌沉沉的天,笑着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泪。

    阴南山没了,这一刻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解脱了:“后日咱们起早,去荀家屯给黎大夫一家拜年。”

    “这主意好。”岳红灵从罩衫兜里抓了把边果给妹妹:“正好咱也察听察听盛冉山那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妹子毒解了,跟察罕感情又好,万一老天疼惜赐两人个一儿半女,那要用的银子就多了。他们可不能坐地吃馅儿,蒙头过。

    天不好,察罕劈了柴往挨着院墙搭建的木棚里堆:“黎上那人走一步看三步…”

    “不止三步。”菲华两指捏着颗边果抵在嘴边,笑说:“走一步看三步说的是我们这样的,阎夫人两口子可比我们能耐多了。”

    “你说的对。”察罕回头瞅两肩松泛的妻子,满眼温柔:“所以,黎上选在盛冉山下设药庐为人解毒,不会只是单纯的觉得那地清静。”

    岳红灵啧了下嘴:“盛冉山那开客栈,绝对不会缺客。”

    察罕点首表认同:“若黎上真是要在盛冉山下建医馆,那我们就拿出诚意来地跟他们谈。”

    “好。”菲华走往木棚,将手送到察罕跟前,张开五指,露出躺在掌心的几颗边果仁:“中午咱们烧几样好菜,温壶酒一起喝点。”

    察罕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笑得眼尾深纹里都装满了满足:“行,我把那点柴抱进厨房去。”

    天阴阴,傍晚起风,一夜呼啸。除夕鸡未鸣,雪沙啪啪拍着窗棂催人醒。大石集自今日起连歇九天市,即便如此荀家屯的老屯长在听到响动后还是起了身,穿好棉袄披上蓑衣出院子瞅瞅。

    乌漆嘛黑的夜里,一点灯火显得尤为孤独。一年到头了,老屯长浑浊的老眼看过左右,仰首望老天,心里想着等天亮了得让老儿子去他先生家多求几副对联。屯里有四户没在家,得帮他们把门联都贴上。

    静站片刻,老人家深吸一口冰凉气,看往东向。荀厉啊,你啥时候才能着家?一阵寒风突袭,吹灭了灯火。不多会,黑暗中一声长叹,带着不尽的忧心、愁还有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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