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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4)
    當日發生的事并沒有逃過嬴衍的耳目。聞說周玄英的話,天子微微怔愕:“他真這麽說?”
    來回話的是天子身邊的侍衛長伏青梧,他将皇太女走後、周玄英獨自一人在宮殿內等至黃昏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天子聽罷,沉默良久:“倒是個固執的孩子。”
    玄英還只是個孩子,這話,自然是月娘和周沐教他的,除了說明二人的忠心以外,也可看得出這孩子沒什麽心眼,認一就是一,認二就是二。這樣的人,或許旁人會覺得倔、固執、死板,但在他眼裏,卻是小魚夫婿的絕佳人選。
    他不需要一個多聰明的女婿,唯獨需要他對小魚百分之百地忠誠,要他心裏只有小魚。他和皇後原本屬意封家的思遠,如此看來,周玄英也可以納入考慮的範圍了。
    四年時間如流水而逝,轉眼,周玄英十歲了。這六年他都住在宮中,秉持着初入宮時候的信念,兢兢業業地陪皇太女殿下讀書,閑雜時間,還會跟随伏青梧學武。大約是天賦異禀,才止幾歲的小小男子漢,竟也學得像模像樣。
    與之同時,他和小魚的關系也越來越好。好似只要他就這樣努力下去,總有一天,他就能越過封思遠在她心中的次序去。
    事情的轉折點,是在春分前一天。
    那日課業結束,他如往常一般收拾自己的書具時,小魚走了過來:“那個,玄英啊,明天的早課你不用過來了,我們得出宮去一趟,不必上學。”
    我們。他不解,卻見她身後站着封思遠。十六歲的少年,身姿挺拔修長,濯濯如春月柳,已然比他們高出一大截,他溫和地解釋道:“明日是春分。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國之大典,殿下明日得代替陛下,率領百官前往東郊祭日。所以,明日便不用上課了。”
    小魚既已十三歲,按照鮮卑族的傳統,年滿十二就已成年。這些年她已逐漸承擔起皇太女的責任,偶也代替父親,行使人君之責。今日的祭日大典就是如此。
    明日不用上課,所以,便不用他來。但封思遠,卻是可以陪在她身邊、跟着去的……
    他雙目如明珠乍然蒙灰,霧蒙蒙地沉了下去,嬴懷瑜忙道:“你別哭啊。”
    “不是我不帶你去,可是你還太小,等到你長大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
    “沒事。”他仍低着頭,郁郁寡歡地道,“小魚說得對,是我還太小了,不怪小魚……”
    見他似沒什麽,嬴懷瑜微微松了口氣,又安慰了他幾句遣人将他送回居住的宮殿。人走之後,封思遠道:
    “殿下對玄英可真好。”
    他本是随意感慨一句,嬴懷瑜卻抿唇笑了,用手指戳戳他的臉道:“怎麽,思遠哥哥吃醋啦?”
    “那你吃醋也沒辦法,玄英是弟弟,那麽小就離開了姑姑留在京城裏陪我讀書,母親吩咐過的,我得對他好的。”
    封思遠微笑,緩緩搖了搖頭。
    他怎麽會有吃醋的資格呢。
    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女,是他至高無上的明月,是他未來的君。他只配匍匐在地,仰望她,仰望他的君主。
    除了伴讀這個身份,他什麽也不是。
    他已經十六歲了,尋常這個年紀的孩子,家中都已開始物色新婦人選。而他沒有。
    他也知道家中、族中在想什麽,但他同時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陛下并沒有這個心思。
    ——陛下,看中的人是玄英,并不是他。
    “思遠哥哥……”嬴懷瑜的聲音将他從遐想中拉回,少女的手臂像風中輕柔的柳絲縛住他腰,她把頭埋在他胸膛間喃喃道說,“我好怕出錯,等明天到了儀式上,你就站在我身邊,要是我有什麽出錯的地方,你可得提醒我。”
    注意到他眼中的落寞,她愣了一下:“怎麽了?”
    封思遠回過神,回以溫雅一笑,眸中閃爍着碎星似的光輝:“好。”
    如果可以,他願意一輩子留在她身邊,無論是以何種身份。
    次日清晨,春分祭典如期舉行。
    周玄英自是沒去,雖是被吩咐過不必上學,他仍如往常一般到了東宮,獨坐在課室中自己的位子上發呆。
    他在室中從清晨等到了傍晚,小魚仍是沒回來。燦爛的夕陽,自菱花格的窗棂間斜射而入,一縷一縷照在他稚嫩的臉上,眼中金光沄沄,如潋滟的星河。
    他側眸看着那兩張空空蕩蕩的座位,視線再一轉,則落在封思遠的書案上,心中沒來由地升騰起一股不受控制的煩躁與厭惡。
    想毀掉。
    想把封思遠的書都扔掉,連同他這個人,消失得幹幹淨淨!
    俄而門邊響起個熟悉的聲音:“玄英?”
    “你在這兒做什麽。”是永昭帝嬴衍。
    他回過神,眼中的厭惡轉瞬被迷茫所代替,很快低下頭,嗫嚅着唇喚了聲“舅舅”。
    ——見天子與皇後不必行禮,這是從去年開始天子賜下的獨屬于他的特權,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封思遠知道,有玄英在,自己并沒有機會。
    嬴衍身後還跟着周沐,二人走進來,帶進一陣淡淡的龍涎香,将室中漂浮的松墨冷香沖散些許。周玄英仍低着頭:“我,我忘記了今天不用上學……”
    嬴衍卻在他身前的書案上坐下,大手撫了撫他的頭:“春分祭典小魚沒帶你去,你在為這個生氣?”
    心思被一語道破,他錯愕地擡起眸,卻仍是道:“……沒有。”
    嬴衍并未逼他承認:“她不帶你,是因為你還太小了,還不能參加這樣盛大的慶典。但只要你想,等你長大了,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自然會是你。”
    周沐聞見這一句,不由詫異轉眸。嬴衍卻只看着周玄英,等着他的回答。
    周玄英自是不懂,唯懵懵地看向舅舅。眼前的舅舅不似平日威嚴,夕光照在他眼中,将那雙眼都氤氲得溫柔慈和。他蹲坐下來,大手輕輕落在周玄英肩膀上,語重心長地問:
    “玄英,舅舅問你,你願不願意永遠陪在小魚身邊?”
    他點點頭:“我願意。”
    如此的斬釘截鐵,嬴衍也笑了,又問:“那,如果代價是要你和她先分開幾年呢?”
    “我……”
    分開?他不明白這話,唯下意識看向了父親。但父親低着臉,并看不清神情。
    “不着急。”嬴衍并不逼他,“不必看你父親的意思,舅舅問的是你。”
    大人們的想法,周玄英彼時并不能懂,但他隐隐約約好像明白,舅舅問自己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若他答應了,或許,或許……
    或許什麽,他其實也并不是很明白,只是那個“永遠陪在小魚身邊”的承諾于他而言誘惑實在太大,他不再猶豫:“如果,如果舅舅說的是真的,我,我願意的……”
    他想,反正現在不管他怎麽努力吃飯、努力習武,都長不過封思遠,留在東宮,小魚也老是嫌他太小。如果暫時分開幾年,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他理應長高了。她……應該就不會嫌棄他了吧?
    “那就這麽說定了。”嬴衍慈愛地笑道,“你先回去吧,過幾日,朕送你回涼州。”
    “回涼州?”周玄英一下子慌了,“舅舅,我,我……”
    他以為是自己哪裏做的不好,惹了舅舅不快,才要将他送回涼州。嬴衍卻道:“不是說好了要分開幾年麽?你得先回去,同你母親學些真本事,朕才能放心地把小魚交給你。”
    皇帝說完這句便走了出去,獨留周玄英在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回想着舅舅那句“把小魚交給你”。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周沐則是萬分惶恐,他惶惶地追上去:“陛下……”
    “犬子愚鈍,頑劣不堪,或難當此重任……”
    嬴衍在回廊間停下腳步:“不必有什麽負擔。”
    “玄英是個好孩子,朕喜歡他,讓兩個孩子成婚,也是親上加親。”
    皇帝心意已定,周沐自知難以更改,只得噤聲。與他說定此事後,嬴衍又回到徽猷殿去,将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妻子。
    “要不,把玄英送回涼州去吧。”他試探性地道。
    皇後岑櫻正在做針指,鋒利的針尖在柔嫩白皙的指腹間一劃,一粒血珠頃刻落在繡面上。她側過身來:“為什麽這麽說啊?玄英哪裏不好嗎?”
    嬴衍拿起她流血的指,置于唇間輕抿,挨了她一記眼刀,才慢條斯理地放下,拾起繡面上窗外飄進的一朵迎春別在她發間:“我已經決定,等兩個孩子長大,就讓玄英做小魚的正夫。”
    “你想讓兩個孩子成婚?”岑櫻也詫異極了。
    “是長大後成婚。”嬴衍糾正她道。
    岑櫻搖頭:“可小魚那孩子,怕是更喜歡思遠些。你讓玄英和她成婚,豈不是棒打鴛鴦麽?”
    “喜歡就喜歡,又沒讓她不要。”嬴衍漫不經心地說道,将目光投向院外繁花如雪的大櫻花樹,“日後這天下都是她的,何況兩個男子!她想給人名分也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養着也好,但正夫之位,只能是玄英。”
    這自然是經過諸多考量之後的最好結果。封思遠什麽都好,可他出身名門,家族勢力實在太過龐大,就算他和伯玉沒有異心,可渤海封氏那些旁系,那些和封家聯姻的家族,他們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也會把封家駕到那個位置上,不一定是謀反,但将來必定對小魚頗多掣肘。嬴衍不能容忍,他身後龐大的文官集團。
    當年這些人是如何反對他立小魚的,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周玄英不一樣。
    他來自涼州,他母親的勢力離洛陽三千裏,他父親則出身庶民,既不結黨,也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家族關系。将來他和小魚成婚,在朝中孤立無援,只能依附他的君主。加之他心思簡單,眼裏心裏一心一意只有小魚,很适合做她的利劍,為她掃清一切障礙,護她平安。
    這就是他看中玄英的原因。皇夫這個位置,實在非他莫屬。
    至于女兒喜歡思遠,一并納了即是。歷來君主後宮佳麗三千,小魚要兩個,也不算過分。
    岑櫻疑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小魚的意見呢?她不喜歡玄英怎麽辦?亦或者,她就只想要思遠呢?”
    這兩年,随着女兒的漸漸長大、情窦初開,她和封思遠日益親密,感情也早就超過尋常的青梅竹馬。十三歲的少女還沒學會對父母設防,二人在東宮的相處自也沒能逃過父母的眼睛,只不過——她自以為藏得很好罷了。
    天子搖搖頭:“我不會拆散他們。但她的夫婿只能是玄英,不可以是封思遠。事關朝政,她沒有任性的資格。”
    “那你當初怎麽就任性了?”聽到這裏,岑櫻再忍不住,跳起來揪他耳朵,“你自己連我哥哥和阿爹都看不慣,吃我哥哥的醋,把他們趕到柔然去。等到女兒成婚,卻不顧她喜歡的是思遠,把玄英硬塞給她,美其名曰‘沒有任性的資格’。就嚴以待人寬以律己是吧?”
    她的出身不算好,二人完婚之時,她還頂着亂黨之後的身份。是丈夫力排衆議,為她父族翻案,并以一己之力堵住了所有要他納妃的聲音。
    但現在,面對女兒的婚事,他就要不顧女兒的意願去立玄英了。不是玄英不好,而是此舉實在是……太過雙重标準。顯而易見的,不能使小魚心服口服。
    天子只淡笑:“我有能力擺平那些反對的聲音,她要能做到,自然也可以只要思遠。”
    事情就此決定下來,這年的三月之末,周玄英被送回涼州。
    嬴懷瑜自然不舍,但聽聞是姑母思念他,也只能咽下對父親的抱怨,放了他回去。且他走得突然,待嬴懷瑜自近侍的口中得知之時,已然離京。竟是連送他一程的機會也沒有了。
    “阿父怎麽這樣啊。”這回她再忍不住抱怨,“玄英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還想送送他呢。”
    “沒事的。”封思遠寬慰她,“殿下很快,就會見到玄英了。”
    如果他想得沒錯,陛下既送玄英回去,想來是下定決心了。或許屆時,玄英不會再離開。
    “那就好。”她一下子興高采烈起來,“玄英可快點回來吧,上次春分沒帶他出去他險些哭鼻子了!等他回來,我再想辦法帶他出宮去玩!”
    只是,彼時的她不會想到,這一分別,再見面,竟是要七年之後了。
    沒法熬夜,今晚寫不完幹脆先發一章555,下章結婚。
    大家不要期待太多了,這個故事就沒法寫到婚後,全是雞飛狗跳。不然小周這個乖寶寶也不會變成那個性子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