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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4)
    七年時光如流水逝去,七年之後的春分,永昭帝嬴衍正式降下旨意,弘文館大學士、中書令、涼州公之子玄英,生于鼎族,教自公宮。冰清玉粹,望藹高華,性禀雅正,體含仁厚。可冊為帝女之夫,封楚國公,內憑輔佐之勤,上承宗祏之重。
    這封賜婚的旨意多多少少有些出乎衆人意料——畢竟,當年周玄英被送回涼州之時,朝中衆人多以為天子是放棄了擇他為婿的念頭,皇夫之位,非封家郎君莫選。如今這一出,才教衆人明了天子的真實想法。
    但于嬴懷瑜這個當事人而言,這道聖旨莫過于當頭一棒。接旨之後,直入徽猷殿,驚惶萬分:“父皇這是為何?”
    “女兒心中早已有心悅之人,與玄英只有手足之誼,這樁婚事,女兒不願,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她跪在地上,頭拜至地,聲亦哀戚。永昭帝正在書案前批折子,聞言眼皮子也沒擡一下:“出去。”
    “你已成年,該教的禮儀老師們在你幼時就已教過你,是誰教得你這樣莽撞,無視禮法,直接就敢闖進來。”
    嬴懷瑜心中有氣,并不肯起:“請阿父收回成命!您若不答應,女兒情願一跪不起!”
    “那你就跪着吧。”嬴衍這才放下手中的朱筆,看向女兒道,“阿父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
    “不瞞你說,從你很小的時候,阿父就已在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為人王者,你的婚事既是你個人的私事,也是國事,阿父已從多方面考慮過,所有的兒郎裏,唯獨玄英是最好的人選。玄英是個好孩子,你小時候不也很喜歡他麽?又有何不可?”
    “小時候的喜歡也算喜歡麽?”嬴懷瑜心中實是委屈,徑直反駁道,“兒從來都只将他當弟弟看,況且兒已經有心悅之人,今生今世,只想和他相守。這樁婚事,兒不願,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她說完,又是“咚咚咚”地一陣磕首,想讓一向疼愛她的父親能夠心軟收回成命。但天子只輕笑了笑,語含輕蔑:“喜歡?”
    “你既生在帝王之家,便應當知曉,于帝王而言,這兩個字毫無意義。”
    他也不與女兒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喜歡思遠,對嗎?但喜歡又有什麽用呢,你若冊他,首先要面對的就是他身後龐大的士族。你又是女兒身,天然就比男子更難。當年為了立你,你知道為父貶了多少人才儆住他們這群猴子嗎?一旦立了思遠,将來你親政,你覺得這群人會乖乖聽你的?外戚過盛,必禍國矣!”
    父親的語氣罕見的嚴厲,嬴懷瑜微微被震住,嬴衍又繼續說了下去:“但玄英不一樣,他出身涼州,沒什麽家族勢力,你姑母雖掌兵,卻是可以信任之人。封思遠只會是你的累贅,玄英卻能成為你手中一把鋒利的刀。為父只是為江山社稷着想而已!”
    “我,我能壓制住他們的!”眼見就要辯不過,嬴懷瑜忙道,“請父皇相信兒!”
    “沒用。”他搖頭道,“事關江山社稷,為父不允許你冒這個險。有風險,就必有流血和犧牲,與其到時候被叛賊攪得天翻地覆,不若從一開始就避開。君王的私事便是國事,一舉一動都關乎民生,你不能太任性了。”
    字字句句,動之以家國之理,一字一句壓得少女快喘不過氣,微微低着臉,眼波沄沄如銀輝閃爍。
    嬴衍見時機成熟,又放柔語氣:“沒說要拆散你們,你既喜歡思遠,待和玄英成了婚,過幾年,再将他留在身邊就是了,只別幹出寵妾滅妻之事就是了。”
    “我觀玄英那孩子,心地純善,是個能容人的。日後,你好好待他,兩個人一起輔佐你,不好嗎?你是未來的天子,難不成,還要為一個男子守身如玉麽?”
    話已然說至這個份上,再争執下去恐怕就不僅僅只是争論了,嬴懷瑜知曉自己再不能說什麽,低着頭默認了。
    賜婚的旨意很快也傳到封思遠耳中,或許是早已料到,此時,他心中竟沒多少波瀾。只在次日進學時微笑着恭賀了一句:“那麽,就先恭賀殿下來日大婚之喜了。”
    本是恭賀的話,此情此景,放在眼下這個情景,卻徒添一絲凄涼之感。嬴懷瑜心中有些悲戚,覺得愧對于他,然她是君,縱然心裏愧疚,也不會表現出來。唯背對着他看向窗外的夕陽,聲音斂得平和:“思遠。”
    “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将來輔佐我麽?”
    窗外雲霞絢麗奪目幻紫流金,夕陽的陰晦填滿每一處窗棂,射入宮殿來,也模糊了他臉上的黯然。他輕輕垂下眼:“只要殿下需要臣,臣始終就在。”
    八月,來自涼州的送親隊伍入京。九月初三,宜嫁娶,這場舉世矚目的皇太女大婚典禮正式舉行。
    乾陽殿內,九盞蓮枝銅燈上喜燭燃至子時仍舊未歇,皇太女東宮內,兒臂粗的龍鳳花燭亦将徹夜燃放。此時已是子時,皇太女仍在乾陽殿內與群臣共飲,那從涼州被送來成婚的楚國公正坐在妝飾一新的東宮喜房內,等候皇太女歸來,雖沒有卻扇這樣的禮節,流程卻與民間男女婚事的流程完全反了過來。
    因着大婚,東宮重新妝點了一番,周玄英像尋常的新嫁娘一般坐在鋪滿紅棗、花生、桂圓的喜床上,因長時間的等待與待會兒要發生的事感到隐隐的忐忑。
    這一年于他都像做夢一樣,忽然間,舅舅便降了旨,忽然間,便從涼州來了洛陽,忽然間,便和小魚成了婚……一切都恍若如夢,美麗虛幻得不似真實。
    方才,雖歷經了漫長的儀式,但當着衆人的面,又顧忌着禮儀,他一句話也沒來得及和她說。闊別七年,他沒來得及問她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問她是否還記得他,問她是否喜歡他……就被推入乾陽殿,與她完成了大婚儀式。
    闊別七年,這七年裏他也有努力地學習武藝,學習騎射,學習領兵作戰,學習處理內政……起初是為了舅舅的那句“站在她身邊的只會是你”,後來,則是從父母處得知了舅舅的本意,竟是要他和小魚成婚。他喜出望外,努力了這樣久,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今日的相見。但,聽聞這幾年封思遠仍舊一直陪在她身邊,方才儀式的時候她也似很冷淡的樣子,他心下便有些拿不準了。
    他終于長得比封思遠高了,可小魚,還會喜歡他嗎?
    分別日久,他是真的心裏沒底,她是否還會記得幼時的情誼。但又聽聞,陛下賜婚的時候她并沒有抗旨,很平靜地就接了旨意,想來,應該還是滿意他的吧?
    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喜房內等到了嬴懷瑜回來,她今夜飲了不少的酒,被兩個侍女攙扶着進來時,面頰上猶浮着淺淡的紅。
    “小魚……”他有些茫然,上前欲扶。
    見他來,侍女們會意地把嬴懷瑜交給他,退了下去,準備醒酒湯了。
    她一身都是酒味,混合着淡淡的龍涎香,如一陣拂過平靜水面的飓風,在周玄英心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忍不住想,她為何會喝這樣多的酒?人說借酒消愁,難道,和他成婚就是她愁緒的來源麽……
    他心間藏不住事,扶她在喜床邊坐下,愣愣地問出了聲:“小魚,你怎麽喝了這麽多的酒。”
    大紅的喜色在眼前似一層層輕紗,深一重淺一重地飄蕩,嬴懷瑜靠在他肩上,閉眼緩了一息才重新睜開了眼來。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郎君,他已經長得很高很高,比她高過了一個頭。相貌俊秀,鋒銳俊美,唯獨那雙眼睛,還似幼時初見的那般,像一只張皇的小獸,正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她的心不知為何就軟了下來,笑了笑答:“你忘了,小時候,我酒量不是就不錯麽?”
    “今夜是我們成婚的日子,百官酬賀,自然要多飲一些。”
    這話原只是闡述回來晚了的事實,但落在周玄英耳中,便是她因為新婚高興而多飲酒。他內心的不安終于因此消弭下去,低低地嘀咕道:“早知道應該和舅舅說一聲,讓我陪着你去,酒可不是個好東西,終究傷身。”
    少年郎的眉眼還很清澈,似一汪琉璃色的碧湖。嬴懷瑜正将他眼中一霎而沒的如釋重負看在眼中,微怔之後,旋即沒來由地想到,若是和他成婚的是尋常女子,今夜,該出去與賓客應酬的便是他吧。
    身為男子,這是世俗賦予他的基本權利。而不是像個新婦一樣,待在這裏,等着她回來。
    她心中忽湧上一陣前所未有的愧疚,濃密的眼睫微顫,在龍鳳花燭氤氲出的熱烈氣氛中輕扇了幾下。僅是這一瞬的工夫,周玄英已從懷中貼心口處摸出一個小盒子來,遞到她的眼前:“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
    他便打開盒子,取出盛在其中的項鏈——那是一條以細小銀珠彙聚而成的絕美的項鏈,中心處,則結着一粒鑲嵌在銀飾裏的狼牙,于燭光下折射出瑩瑩光輝,白似象牙,玉瑩光潤。
    “這是我備給你的新婚禮物,每一顆珠子都是我親手研磨而成,項鏈上的牙,也是從我獵得的頭狼身上拔下來的,不知你喜不喜歡。”周玄英鼓起勇氣道。
    “我原是覺得,這世上只有龍才能與你相配,可涼州沒有龍,只有狼,而頭狼是狼王,是群狼之首,還希望你能喜歡……”
    他越說聲音越小,滿是細小劃痕的手,則往袖中藏了又藏。嬴懷瑜看在眼中,心底方才冒出的那點愧意忽如春冰初化後的泉眼,流水淙淙,愈難抑制。
    聽聞他在涼州屢建奇功,曾多次率軍擊退西域各國的侵擾。這本該是一雙執銀槍、縛蒼龍的手,如今,卻甘願做這些小玩意兒,博她一笑。
    他也本該是涼州塞上恣意風流的狼,卻被皇權拘作這籠中的雀。她自己覺得委屈,可于玄英而言,入贅皇家,壓抑自己原本所有的天性,從此一舉一動都得有似懸絲操控的假人,他又何嘗不委屈?
    她自己心裏再對父親安排的這樁婚事有怨,也不能、也不該遷怒到他身上……
    燭火在燈罩裏荜撥作響,短短的一晌,似過了萬年那樣長。四目相對,她久也沒有回答,周玄英不免有些忐忑:“小魚?”
    嬴懷瑜終究回過神,接過項鏈,将那枚狼牙緊緊握在了掌心。
    “沒什麽。”她淺淺笑了,“我說,我很喜歡。”
    “以後,你可以多送一些給我。”
    (本番外完)
    新婚時的小魚:玄英弟弟真可憐,被這森嚴的皇城抑制了天性。
    成婚一年之後的小魚:我當初是瞎了。
    啊啊啊還寫了一個搞笑向的小周的婚後日記,放在下一章QAQ,因為是搞笑向的,感覺讓大家花錢訂閱不太好,所以本章發紅包。
    突發奇想又想寫茵茵變貓貓,所以還有兩章!152章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