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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
    常福掃了一眼林楠績,嗫嚅道:“該怎麽說怎麽說呗。”
    林楠績點點頭:“倒不是我攔着你,只是你這一身的傷,我怕你受不住。”
    邊說着,林楠績邊用憐憫的眼神看着他。
    “刑部和大理寺的手段你是沒見過,官員們審訊的手段花樣百出,你身子虛弱,失血過多……”
    常福臉色瞬間白了:“不,不會吧,大人不是當着皇上的面把血書遞上去了嗎?”
    林楠績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文武百官畢竟也不會僅憑一封血書就認為你是清白的。”
    “你現在,還洗脫不了嫌疑。”
    “嫌疑?!”常福驚呼出聲,“我怎麽還有嫌疑了,我什麽都沒幹啊!”
    林楠績壓低聲音,提點道:“這你就不懂了,只要是和案子有關的,都有嫌疑。”
    常福一雙黑溜溜的三角眼四處亂瞄着:“那,那我還是先養傷吧。”
    林楠績露出關切的笑容:“這就對了,把身體養好了,說不定也水落石出了,你先安心在我府上待着,一切都有人照料。”
    常福小心翼翼道:“哎,多謝大人。”
    林楠績讓李岱派人守好常福,走出西廂,繞到後院。
    後院裏是一個小花園,并不是很繁複,林楠績有時候吃完晚飯會過來溜達溜達。
    眼下他站在後院的鵝卵石道上,轉了一圈,邊轉邊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院牆,院牆根清理出了雜樹,院子外頭是高大的綠樹,綠樹蔭濃,看着就是一番尋常的景象。
    林楠績背着手踱了幾步,踱到牆根,走到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底下站住,突然沖着樹梢喊道:“有人嗎?”
    空氣中無人應答,只有兩只成雙成對的鴛鴦鳥,從頭頂掠過。
    林楠績并不灰心,繼續喊道:“暗衛大哥?”
    仍舊無人應答。
    等林楠績要喊到第三遍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從後面拍了拍。
    林楠績吓了一跳,蹦出三丈遠,回頭一看,一個身着樸素的男子就站在他眼前。
    此人身高八尺,尋常長相,面色堅毅而平靜,站在小小的後園裏,八風不動。
    林楠績試探着問道:“暗衛大哥?”
    那人雙手抱拳一握,沖林楠績行了個标準的禮:“小人荊逐。荊軻的荊,追逐的逐。”
    “荊逐大哥。”
    “屬下不敢當!”荊逐退後半步,又抱拳行禮。
    “……”
    林楠績并不灰心:“荊大哥從哪兒來的?”
    荊逐指了指院外,隔壁院子上的老虎窗。
    林楠績:?
    荊逐幽黑的臉色微紅:“閣樓廢棄,正好隐身。”
    林楠績恍然大悟,又問道:“那你這身為何不是黑色的?”
    荊逐面露疑惑:“為何要穿黑色,過于顯眼。”
    林楠績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越是尋常,越是不引人注目,如同水滴入海,砂礫歸塵,難以找尋。
    荊逐不知道林楠績為何如此興奮,抱拳問道:“大人召屬下有何吩咐?”
    林楠績走近了,壓低聲音問:“這兩天宅子附近可有可疑人等出現?”
    荊逐點點頭:“有。”
    林楠績眨了眨眼,喃喃自語:“果然如此,都是些什麽人?”
    荊逐:“練家子,前天晚上有一撥人在附近盤旋,直到常福被府上救了才離去。”
    “昨天白天有一撥人在附近裝作賣貨的查探府上,晚上有兩撥人在附近盯梢,一直注意着府中的動靜,共有五個,其中有兩個功夫不錯。”
    “今天又增加了五個人。”
    林楠績聽得目瞪口呆,雙眸逐漸發出灼熱的視線:“如此厲害?竟然連幾個人都能知道?”
    荊逐想了想道:“份內之事。”
    林楠績思索了片刻:“是沖着常福來的。”
    荊逐點點頭。
    琢磨着荊逐剛才的話,林楠績忽然道:“今天人手增加一倍之多,可是今晚要有動作。”
    荊逐:“大人聰慧。”
    林楠績忍不住又問:“我們有多少人?”
    荊逐老實回答:“三人。”
    “三人?!”
    荊逐道:“護大人周全,足矣。”
    林楠績俊秀的眉頭輕皺:“只護住我可不行,不能讓這個常福跑了。”
    荊逐點點頭:“大人說的在理,不必擔心,一起護住就是。”
    林楠績再次感嘆:“皇上身邊的能人就是多。”
    荊逐臉色又紅了:“大人謬贊了,我還差得遠。”
    林楠績來回踱了兩步:“想必今晚會有一場惡戰,荊大哥,你帶人務必護住常福,不能讓人跑了,我回去讓李叔安排府上家丁晚上注意動靜,随時迎戰。”
    荊逐雖然不解,但還是領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老虎窗裏,疑惑道:“三人足矣,何必大費周章?”
    林楠績交代完荊逐,懸起的心放下一半。
    我在明,敵在暗。
    敵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常福渾身是傷地躺在他家門口。就能再把常福弄出去,說在他府上遭到了嚴刑拷打,直接告上大理寺。
    那這髒水可就潑大了。
    林楠績回到前院,又找來李岱,将這三進院走了一圈,邊走邊道:“晚上走門口太過顯眼,且開門肯定會有動靜,留一個人報信即可。”
    “靠近西廂房的院子,多派些人看好,今天晚上,賊人必定來襲。”
    李岱邊聽邊記,聽林楠績說完方才道:“大人放心,小人這就去安排。”
    “對了,”林楠績又道,“皇上好像送了好些瓜果來,還送了一大框螃蟹。晚飯擺的豐盛些,讓府上兄弟們也開開胃,把舅舅送來的酒開幾壇子,讓兄弟們盡盡興。”
    李岱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這是要讓對方放松警惕?”
    林楠績點點頭:“不錯,正好快到中秋,屆時給大家放假回去團圓,提前樂呵樂呵,注意別喝多了。”
    李岱笑,眼角泛開紋路:“大人且放心,小崽子們心裏有數。”
    林楠績又揮揮手讓李岱走近些,小聲說道:“還得幫我去請幾位貴客。”
    李岱不解:“還要請客人吶?家裏菜可能不夠,得再去買點。”
    林楠績:“不用買,客人不留飯。”
    李岱睜大雙眼:“啊?空着肚子啊!”
    林楠績笑道:“我請他們來看戲的,不是來吃飯的。對了,記得走後門,別讓人看見。”
    林楠績将貴客名單報給李岱,李岱神情變換,最後感嘆:“老奴一定不負大人所托。”
    眼看着日頭西斜,李岱先去請了人,又連忙下去吩咐家丁,将每一個要緊處都守好,今天晚上,先吃飯,吃完了,務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又吩咐廚房備上好酒好菜,今晚準備好戲開場。
    林楠績站在廊下,雙臂交叉。
    他看着狀似平靜的府宅,實則危機四伏。他的目光略過屋檐、廊下、院牆,最後停在西廂房上,雙眼放光,兩袖一振:“刺激!”
    夕陽落下,月上枝頭。
    林府裏熱熱鬧鬧地開了螃蟹宴。
    林楠績剝開一只母螃蟹,螃蟹極肥,蟹黃又多,一開殼,滿腔的蟹肉鮮味并着蟹黃香味就飄出來了,林楠績拿小勺掏着蟹黃吃。
    他跟李岱說了不必伺候,李岱那廂和地下的弟兄們鬧成一團,熱鬧不已。
    直鬧到月上中天才互相攙扶着散去。
    整個林府都熄了燈,萬籁俱寂,只留府宅門口兩盞燈籠照應着渾厚恢弘的“林府”二字。
    十來個黑衣人從林府西牆的位置陸續翻入,身手極快,趁着夜色跳進高牆之內。
    為首的人低聲道:“分開搜尋,今夜務必帶出常福。”
    其餘黑衣人領命,如潮水般散開,搜尋常福的蹤跡。
    林府一片漆黑,三進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夥黑衣人在其中到處搜尋,如入無人之境。
    就在寂靜無聲的氛圍之中,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瓷器碎裂之聲——
    “桄榔!”
    十個黑衣人耳力極好,聽見這聲音,全都渾身僵住。
    哪個功夫不到家的暴露了蹤跡?
    為首那人咬咬牙:“不管,繼續搜!”
    其餘人等硬着頭皮搜尋。
    “那聲音好像是從西廂房發出來的,會不會是常福給我們報信?”
    為首之人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有道理,看看去。”
    兩人到了西廂,這院子十分安靜,似乎都醉酒睡下了,只有西廂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就是這裏!”
    兩人伸手迅捷,手腳極為敏捷,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眼見着漆黑的屋子裏,床上坐着一個人,身形和常福像極了。
    兩人大喜,沖入西廂房。
    一瞬間,碩大的兜網從天而降,将兩人死死地網在其中。
    “不好!中計了!”
    荊逐一擡頭,手下兩人頓時将人結實捆了。
    為首的人臉色驟變,不能讓人全折在這裏,沖窗外大聲喊道:“有埋伏!快逃!”
    安靜溫和的月夜裏,無人理會。
    聽說賊人都被抓住了,林楠績立刻從床上起來,披着衣服,手持燭臺進了西廂房,看着……滿地的賊人,竟然有種無處下腳的感覺。
    “全都抓住了?”林楠績啧啧稱奇。
    李岱:“一個不落!”
    林楠績又看了看周圍:“荊大哥呢?”
    李岱手指一豎,往天上指。
    林楠績擡頭看見寬大的房梁上坐着三個人。
    還真是三個。
    李岱笑呵呵道:“擒賊先擒王,荊大人直接把刺客頭子拿了,剩下那八個人,不值一提。”
    為首的刺客氣憤得滿臉通紅:“要殺要剮随便,何必羞辱我等!”
    林楠績心情大好,端着燭臺湊近了看,笑眯眯的:“何必整日裏喊打喊殺的,本大人心慈手軟,怎麽會殺人呢?”
    “不僅如此,你們要是肯回答本大人的問題,本大人還重重有賞呢!”
    刺客頭頭:“做夢!我等寧死不屈!”
    林楠績:“傳聞最忠心的刺客都會在牙縫裏□□藥,咬開便可自盡,那為何不死?”
    刺客頭頭:“……”
    這麽問禮貌嗎?!
    林楠績思忖:“莫非尾款沒有結清?”
    刺客頭頭猛地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林楠績與他面面相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本大人也只是随口一猜。
    林楠績正了正臉色:“你們今晚潛入我府上,就是為了帶走常福?”
    刺客頭頭:“不是,我們是來刺殺你的。”
    林楠績雙臂在胸前交叉:“誰家刺客刺殺主人不去正房偏偏挑了西廂房?別說你靈機一動覺得本官喝多了走錯房間。”
    刺客頭頭臉都青了,有這樣的嗎!
    “我無話可說!!!”
    “那我替你說!!!”林楠績橫眉冷對,指着他的鼻子開罵,“你們一夥人,先是把常福打得渾身是傷扔到我家門口,裝出在懷慶府被人欺壓毆打的慘象,以為本官看不出來?”
    刺客頭頭愣住了,死咬着牙不開口。
    林楠績冷哼一聲:“以為本官入朝不久,看不出來這些門道?懷慶府來京城,憑腳力走官道至少要半個月,就算乘馬車也得要八九天,眼下的天氣,若是八九天都不處理,早流膿化瘡了。”
    “現在你們要将人劫走,是看本官遲遲沒有把他交給刑部,所以才動手吧。”
    “為什麽急着把他交到刑部?想利用他反咬本官一口?”
    “還是你們把他劫走以後,再痛打一通,打到奄奄一息,故技重施,說是本官怕他說漏嘴才要滅口,他拼盡全力逃出生天,到刑部告我一個收受賄賂,串通賊黨,包庇罪犯,是也不是!”
    一群刺客大驚失色:“!!!”
    刺客頭頭的聲音顫抖了:“你,你怎麽知道?”
    林楠績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說來,又被本官猜中了。”
    刺客頭頭冷汗直流,神情崩潰,失聲道:“你猜的?怎麽可能!你又不是大羅神仙!”
    林楠績彎下腰,半蹲下來,俊秀的眼睛冷冷直視刺客:“如此大費周章地陷害本官,本官倒想知道,那個替罪羊到底是誰,你們竟然拿他給我下套。”
    “本官自認為為人善良,處處與人為善,不曾得罪過人,身上又無利可圖,你們卻百般陷害于我。”
    “你背後的主子,究竟是要害我,還有另有其人!”
    林楠績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忽而用耐人尋味的眼光看着刺客,慢悠悠地擡起手,蒙住刺客的下半張臉:“本官就說,看你格外有些眼熟。本官倒是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刺殺我和皇上的刺客裏,你也在。”
    刺客頭頭臉色慘白。
    林楠績收回手,站了起來:
    “如此正好,明日我就将你交給皇上。”
    “你是刺殺皇上的刺客,如今又想方設法陷害我,可見你的目标并非本官,而是皇上。”
    “如此一來,思路便清晰了。”
    “你們不是要陷害我,是要陷害當今天子!!!”
    刺客頭頭徹底崩潰,臉色慘白,雙眼無神。
    李岱拍手鼓掌:“好!大人說得在理!”
    西廂房外,站着蔡元禮、鄭永年、王文鶴三人。
    蔡元禮被林楠績的邏輯噎到說不出話來。
    這樣也行?
    好像……确實行!
    如此順理成章,誰能反駁?
    鄭永年默默擡頭,扼腕嘆息。
    如此人才,怎麽沒去刑部呢?
    沒逼供,也沒有拷打,這就把話問出來了?
    王文鶴:“二位大人,有何想法?”
    蔡元禮翻了翻白眼:“本官肚子餓了,吃飽了,明天才有力氣上朝處理這樁荒唐事。”
    鄭永年也跟着道:“聞了一晚上螃蟹香味了,光看戲了,可一口沒吃上啊。”
    王文鶴朗聲笑道:“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