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登时松了口气,溜得比打马还快,连跑带颠地说是去准备开例会的材料。
    但林秋夏强烈怀疑,他可能是被吓狠了,想去写辞职报告。
    “不会。”贺凌风语气笃定, “我提前让他有过心理准备,开出的待遇较市场价翻了三倍。”
    林秋夏: “……”
    行吧,他时常因为忘记贺大人的钞能力,而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这栋办公楼装潢十分现代化,配套设施完全是按照全流程智能化办公来做的,但在机房重地前,却突兀拉着一道传统的大铁门。
    走过门口的人脸识别通道,玻璃自动门缓缓关闭。站在两道大门之间,前边是机箱嗡鸣,后头是无人的电梯间,林秋夏一阵心慌,往贺凌风的身边靠了靠,等他开门。
    贺凌风莫名道: “怎么不往前走?”
    林秋夏更是奇怪: “你有前边大门的钥匙么?”
    “林秋夏,前边是机房值班室,哪来的门?”贺凌风的面色骤然沉下去,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无人的走廊空旷回音,仿佛在一遍遍质问着林秋夏看见了什么。他面露茫然,再次认真地看向那道陈旧的铁门。
    看着看着,这门忽然熟悉起来——原来是舅舅家老房子楼下的防盗门。
    在林秋夏记忆里,舅舅家的条件起初并不太好,一家人住在郊区,房子也破破烂烂,家里到处都是修修补补的痕迹。
    旧物最鲜明的特色往往是气味,他至今记得楼道里散不去的陈旧味道,仿佛是几十年的柴米油盐腌进钢筋混凝土,在水泥砖瓦上强行烙印下的人间烟火气,闻着如同一锅呛鼻子的残羹冷炙。
    小林秋夏一厢情愿认定那是“家味”,其他人却不认同。
    舅妈说那叫“老娘要不是跟了你至于住这种地方”,舅舅认为是“嫌脏你怎么不勤快点”,妹妹则觉得“既然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也搬去有喷泉的小区呀”。
    林秋夏一步步走到熟悉的大门前,扳开没挂锁的金属门扣,向上提着推了一下大门,活动着推过变形的滑轨,完全打开门。
    门后是逼仄的楼道,两侧贴着密密麻麻的小gg,开锁通下水,修暖气换暖气片,还有收破烂的。
    他抬腿要上楼,忽然后脖颈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一剎那,陈旧的气味消散殆尽,机房嗡鸣重新响起,还有人在他耳边喊: “林秋夏,醒醒!”
    林秋夏眼前一黑,不得不闭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时,周围又是通往机房的办公楼道。
    前边也没有什么铁门,只有一间挂着“值班室”牌子的门岗,房间的窗口竖着几道金属护栏;再往前,又是一道面部识别感应门,视线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室内的一排排机箱闪烁着灯光。
    贺总喊的声音太大,打瞌睡的看门阿姨被吵醒过来,正打着呵欠靠在门口,啧啧叹气: “年轻人哟,站着也能睡着,少熬点夜啊。”
    林秋夏面露茫然。
    “怎么忽然共情了?”贺凌风搂着他的腰,眉头微蹙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林秋夏的眉心, “不用你回答,先别说话……休息一下。”
    林秋夏摇了摇头,越是清醒,他就越是脸色凝重: “……贺凌风。”
    贺凌风回答: “我在。”
    “这一次,”林秋夏说, “我怀疑……我自己。”
    记忆顺着时间各归各位,那段住在老房子的时光已然蒙尘,不再鲜活,现在回想来看,却也历历在目。
    那时林秋夏刚刚被收养,和舅舅一家一块挤在老旧居民区中,天天都能听见舅妈和舅舅为了住宅而吵架。
    争斗的导火索,是这栋仅有十户人家的老破小楼,在本月接连有五家挪了新窝;楼下的防盗铁门又恰好坏掉了,总是动不动就卡住,拉也拉不开。
    在方才共情回溯的那一天,舅妈甚至对舅舅动了手,两人吵得昏天黑地。
    林秋夏吓得手都有点哆嗦,牵着妹妹躲出门。
    这对兄妹的年纪尚小,加在一块也理解不了房子车子对成年人的意义,排排坐蹲在楼下,认为今天的事情有一半要怪铁门不争气——搬走的邻居是没办法叫回来的,但区区一扇门,他们还能奈何不了?
    两人合计一番,认定要给大门些颜色看看,遂一个推一个拉,一块摆弄起大门。
    拽了两次,林秋夏眼尖地发现,门并没有坏,坏掉的其实是推拉轨道,只需要抬着门拉拽,就能正常打开了。
    两人有如发现新大陆,连跑带颠地跑回家,胆大包天地重进家中的战火里,大喊暂停,宣布起最新发现。
    林秋夏至今仍清楚地记着,舅妈那天吵架没哭,打架也没哭,听完他们两个断断续续讲着铁门的新用法,却忽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