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囿群这场病来势汹汹,吓坏家中父子二人。老苏还好点,他忙与不忙大部分能受自己掌控,尚有时间来为夫人担忧。苏承骏则是事务缠身,刚刚结束了一个长途出差回来就接到母亲大人生病的消息,只顾心焦,可惜人过不去。等他忙里偷闲给老苏拨了电话,得到消息说程囿群已经在手术。
    苏承骏握着手机在原地半天没动。心理学家说有安全感的人更愿意去探索世界,他这么多年一直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往前冲,高高兴兴满世界蹦跶,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父母从不让他操心,他们富有并且健康。他好像只需要考虑,如何兴致勃勃跟这个世界打交道。
    猛一听说程囿群手术的消息,他脑中乍然崩断一根弦。
    那种心理体验难以描述,不同于孩童时害怕失去亲人的无助感,到了苏承骏这个年纪,已经能自如地处理很多事,也根本谈不上依赖,忙时也会甚少见面。但知道他们都在,都好好活着,这件事本身令人心安。
    苏承骏跟老苏两个男人,互相说不出更多周到的安慰话。老苏只说“你忙吧,我守着”就给他打发了,苏承骏半天回不过神。最后电话拨给了梁爽。
    梁爽甚少在工作时间接到苏承骏的电话,给他的名字还标的是“维一·苏承骏”。故而接起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公式化的笑容习惯性挂在脸上。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爽爽”,叫完她名字没了下文。梁爽觉出不对,握着电话走出办公室,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怎么了?”
    苏承骏顿了半晌,闷闷地说:“妈妈生病了。”他把情况大概一说,梁爽也提了一颗心起来。
    周一的下午,有无数无法推掉的会议,两人同样都脱不开身。梁爽觉得此刻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不过也没有机会跑去找他给一个拥抱。“手术是今天吗?”“嗯,爸爸在守着。我……”苏承骏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明天我约好了人,这几天都走不开。”
    人成年之后,就不再适用“不管不顾”这种天真又邪恶的品质。苏承骏想旷工容易,对他来说损失一天工资完全不是问题,但每个人都是项目链条中的一环,他要是走,事情没按时推进下去,连带麻烦的就是很多人。梁爽深深呼出一口气,但她捂住了听筒,没叫苏承骏听见。她能理解这种无奈。
    晚上苏承骏忙到十点多才回,梁爽比他还晚一些。她回了家无声无息走过去,抱住苏承骏,两人沉默地相拥片刻。
    大多数人在身体康健精力旺盛的年轻时期都甚少感受孤独,但偶有那么一刻,忽然察觉天地很大,自己很小,在那种茫茫然的失措里,会下意识想要握住谁的手。
    梁爽去热了牛奶递给他:“最近一点都抽不出空了吗?”苏承骏伸出右手接了杯子,左手空出来拉梁爽坐在他身边,他盘算了一会儿:“怎么也要周三之后,这几天实在是……”刚谈下来一个大项目,明天来参会的人还是从欧洲飞来,一天天排期无比紧凑,正是紧着推动落地的关键时期,他根本不敢松劲。
    “我知道其实我看不看对她的病情来说都帮不上什么,但是……”还是有些太突然了,他的父母看起来那样年轻健康,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有一天面对他们突然生病手术。
    梁爽一边抚摸他的后背让他放松,一边盯着他把牛奶喝完。目光柔和:“道理你都明白,别跟自己为难。去洗漱睡觉吧,好好休息。”
    苏承骏“嗯”了一声,然后握着空杯子出了一会儿神。梁爽看不下去,伸手把空杯从他手中抽出来,将苏承骏按进自己怀里。苏承骏伸手环住了她的腰:“爽爽。”
    梁爽摸摸他:“会好的。”多哄了几句,苏承骏终于缓了些许,两人洗完澡收拾好一起躺到床上。
    苏承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睛还没闭上:“我对很多事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人到这个阶段要开始面对父母的衰老、疾病和死亡。但是……”
    梁爽在一边安静地聆听,苏承骏说到“但是”说不下去,给自己换了一个话头:“我妈年轻时候身体很好,是生完我才留下病根。旁人说我爸这样的家业,一个独子风险太大,应该多要几个孩子。但我知道,他没有敢动过这个念头了。每次我妈有点头疼脑热,他急得像是自己命都没了半条。他跟我说,有你妈在,咱们才有家。我真怕……”
    梁爽一直握着他的手,除此之外,她也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该做的苏庆山一定都做了。
    时间已经不早,但两人全无睡意,又听苏承骏说了他小时候程囿群怎么教他怎么带他,梁爽颇为羡慕。她忽然从床上翻身起来,问道:“开车过去,应该差不多四个小时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