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骏看着她,明白梁爽意图之后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
    梁爽利落地开始换衣服:“走吧,开车去。看一眼再回来,还能赶得上上班。”
    苏承骏没来得及说话,梁爽已经把他要换的衣服抛了过来,她亲亲苏承骏的脸:“没事,车我和你换着开,耽误不了。”
    苏承骏被安排先在后座躺下,身上还盖着梁爽送他的毛绒绒小毯子。梁太后戴着眼镜,实则她对开夜车的经验不多,面容端肃握紧了方向盘。苏承骏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样子,说:“你先睡,换我吧。”
    梁爽表情瞬间温柔,扭头极快地给了他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容:“我睡不着,倒是你刚出差还没缓过来,别把瞌睡虫放走了。”
    苏承骏仍不放心,她笑,实际上已做出决定:“我稳着呢,到后面服务区再来换我。”
    苏承骏若有所思,他躺回去。这个视角只能看到梁爽一点侧影,在夜灯之下,模糊又清晰。第一次在心里得到答案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关于她的一切会这样好。
    他想,跟这个姑娘一起,他有勇气去到人生的任何地方。
    苏承骏刚结束一段折磨人的出差,怕自己到点醒不来,给自己定了个两小时的闹钟,以免耽误换班。他还想多跟正开车的梁爽说说话,结果在后座躺下没多久就真的扛不住睡着了。
    梁爽开到一个服务区停下,瞥见苏承骏睡得正熟。她静静瞧了苏承骏片刻,轻手轻脚从他手中抽出手机来,用自己的指纹解锁,关掉了他的闹钟。她给车窗开了道小缝再关上车门,自己下去点燃一根烟。
    在那根烟的时间里,她想到了很多事。
    很好的爱,她想。程囿群得到的是很好的爱。而那一刻,她奇异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林翠跟程囿群一样,有一对优雅的父母,会在她小时候教会她书法,教她唱歌,会把她送进昂贵的艺术学校,她有机会进入电视台……等那样的林翠当了母亲,是否还会带着为难和心疼给她介绍一盘猪头肉,并同时规劝她:“丑是丑了一点,但家境不错的”?
    林翠生她的时候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她。这世界上能够活明白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更多人被潮流裹挟,跌跌撞撞用尽力气,到头来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为什么朝向这里。
    梁爽想,她从前苛责的是林翠为什么不跳出自己的阶级和处境去思考问题。这难度好比有人叫她抓着自己的马尾把自己吊起来。
    如果父母对她没有一份主观恶意,那答案是什么呢?或许是贫乏的生活里,开不出从容优雅的花。所得太少,生活太难,能抓得住谁,谁就共享这一段痛苦挣扎的命运。他们没有获得超出自己认知和处境的道德,他们理解的生活就是那样一种东西。
    从前的她也好,老梁和林翠也好,就是这么在有限的余地里,有限的资源里,别别扭扭,互相需要和互相伤害,最后变成了这样。
    如果她不够坚定,也会一不留神就走进那个模式下的老路,然后跟老梁、林翠相互埋怨,带着拆不开的爱和恨,持续不停地再彼此伤害又彼此依赖。
    对于刚开始自立的梁爽,她知道离远一点,是最好的选择。
    时至今日,梁爽回头看,又有不同体会。她有时候觉得生活亏欠于她,没有给她更好的东西,但生活对她的父母辈,好像也从未展现出善意。他们在各自连续的生活里走到这一步,如果向父母追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也不会有答案,那里只有相互折磨和撕扯,只有“我也不是坏心”和“那我又能怎么办?”
    好在她如今很有力气,终于能终止这个循环,也能心平气和回头看看养育她的人。
    梁爽长长叹出一口气,在这个瞬间,她开始放过父母,也放过自己。
    她是一个很有力气的成年人了。
    熬过最困的那一阵,烟也烧到尽头,梁爽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她去买了包薄荷糖,拆开一粒丢进嘴里,上车关门,自己继续往前开。整套动作都轻巧得像猫,没有惊醒后座的心上人。
    后座苏承骏裹在毯子里睡得很沉,英俊的下半张脸被她的毛绒小毯子覆盖起来,她多看了两眼,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漂亮的男人,个性可爱,梁爽想,我会爱上这个人可真是太正常了。
    到了程囿群手术的那家医院,梁爽把车开进停车场,这时才轻轻去摇苏承骏:“宝贝醒醒,我们到了。”
    苏承骏睁开眼,车里灯光很暗,乍然睁眼也不会不适应。他很快明白过来,梁爽自己一个人把车开了一路。苏承骏的表情瞬间复杂,他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软:“我竟然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