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嫁裟 > 第106页
    字字句句都是锥心刺骨的事实。
    那些情感,她的七情六欲,五蕴八苦,一点都没有分给他。她只是对他吝啬,她对着一个低贱的奴仆,对着一棵卑微的草都能笑,只不对他笑而已。
    三日后,弥空来了,他提着一篮吃食,与芙姝一同分享。
    芙姝见他一身完好无暇,还颇有些意气风发,便开口问:“怎么今日想起来寻我了?”
    弥空蹙眉道:“你有没有跟世尊说过什么?”
    芙姝眨眨眼,潦草一笑,语气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没什么啊。
    弥空不信,他前几日从大凰国回来,正欲寻她传达一些讯息,哪知就被妙寂拉走了。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穿着白袍的师尊了,弥空眼眶红红,师尊自从被掌门背叛之后就没再穿过白色,他觉得自己已配不上那身白,所以逐渐换成青色黑色。
    而尸毗王是师尊的对立面,他自然也不喜白。
    哪知如今……
    “你教教我,要如何恢复记忆?”
    弥空很诧异地望着他,可观着他如此走投无路的模样,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世尊,您无法恢复记忆,因为您从来都不是那个人,又怎么能恢复别人的记忆呢?”
    妙寂盯着他的唇,看着他说出了答案,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又自觉将上面的灰尘拍开,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会呢?”
    弥空听罢,眉眼凝肃起来:“您为何要恢复记忆?您分明最厌恶他,最不想成为他,您拼命地杀戮,令所有人对您俯首称臣,令六道都厌恶您,不就是想脱离他的影响,远离他么?”
    “可若本座不是那个人的话,她就不对本座笑了。”
    弥空又道:“世尊,您没看见吗?芙姝只对爱她的人笑,而您不会。”
    原来如此吗?
    妙寂喉头无比哽塞,眸光晦暗地摇头,“不,本座分明只是想,只是想……”
    他顿住话音,发现自己竟无法抑制内心冒出的真实想法。
    他只是想恢复记忆,他想知道以前那个人是如何待她的,想看她也那样对他笑,想她爱他。
    想她爱他。
    她笑起来那样美,他嫉妒那些人,嫉妒又眼红,他羡慕得快疯了,不仅仅是那个死人,还有其他的人,男人女人,花花草草。
    他们收获了芙姝满腔的喜爱,有那么多,而他只能在被她抛弃冷落的角落里寻些残羹冷炙维生。
    该怎么办呢?他又要怎么做呢?
    他不想再挣扎,只要寻到那个人的记忆,在那里寻找爱她的证据,这样她就会对他笑,不过如若能寻到些她爱他的证据,那便更好了,他每晚便能拥抱着这些东西入睡,他也是个很幸福的人了。
    *
    芙姝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她心中惦念着弥空说的话,一时没有注意到妙寂在她的屋内处理公事。他背对着芙姝,芙姝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弥空对她说,大凰国已募集了各州各界的修士大军,准备攻破阎浮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嗯?妙寂?”
    她的声音在这寂静无比的屋内不算很小,但是尸毗王并没有反应,芙姝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却发现他手还在写着东西呢,怎么会听不见?
    说起来最近他总是无法控制音量,而且精神也不太好,还老是盯着她的嘴看,芙姝察觉到异常了,她稍稍废些内力去探查,发现他耳道深处竟已被挤压得坏死。
    何时的事,他怎么不说?
    芙姝顿时又忆起上上次的粥,这次的手串,心情霎时间变得莫可名状。
    他这是在补偿她吗?她总以为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由一部分病态的偏执,一部分占有与怨恨所构成,莫非她跟弥空都想错了?
    芙姝无声地走到他身后,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耳畔,一刹那便被他攥住了。他将她拉过身侧,将头埋在她肩畔,语气是芙姝未曾听过的软和沙哑:“你回来了?本座答应你,给你做衣裳,中秋那日你穿上它,陪本座一起赏月可好?”
    他的发间是芙姝熟悉的檀香,这让芙姝愈发错愕。
    半晌后,她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端倪半晌,然后说道:“我答应你,妙寂,你累么,我方才做了面条,要不要吃?”
    芙姝看着他眼睛一点点亮起,他不再追究她说的是否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只说了一个字:“要。”
    不知是否是烛火过于昏暗,他竟然在那带着恨意的眸子里瞧见了一丝怜爱。
    是错觉吗?
    “辛苦了。”少女俯身亲他的耳畔,垂落的眼睫轻轻地触碰他的脸颊。
    妙寂眼前有瞬间的眩晕,紧接着浑身都开始发麻。如此亲密起来,他忽然想紧紧抱着她,靠在她耳畔说他很想她,也想同她说许多关于内政的烦心事,可话语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左思右想,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今日,同那少年说了何事?”
    室内沉默下来,气氛悄然变幻。
    “妙寂,我的事无需你费心。”芙姝移开眼,神色渐冷。
    妙寂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变得见好就收,起身离开屋内,走过长长一段路来到膳房,发现被芙姝留在锅中的已经冷成坨状的面条。他发现那似乎并不是芙姝只为他做的。许是今日为了那个少年归来,抑或是为了庆贺谁的诞辰,单纯地剩了一点而已。
    而且他其实并不喜欢吃面,因为先前那个人日日夜夜都吃面条,他自睁眼伊始便对面条产生了深切的厌恶。可现如今,就着她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妙寂忽然便觉得这便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用什么都换不来的。
    他狼狈地将那冰冷的面条吃下肚,有时吃得急会呛到,他便咳得眼眶红肿,把肺都要呛出来,然后再继续狼吞虎咽。
    这厢,芙姝梳洗完睡下了,迷迷糊糊间,薄薄的被子又被人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又携着些微 急切,芙姝本能地想推开,却又在触到他脸上的湿意时停住。
    男人乞怜一般地缩在她怀中,浑身发冷。
    待无了动静后,芙姝悄悄睁开眼,在昏暗之中看了他半晌,她兀自发觉这样活着的妙寂其实很辛苦。起初,他被谁别扭地创造出来,化形后别扭地行走在这人世间,身心俱残,内忧外患,所有人接近他都只是为了算计他。
    就连她,还有他昔日的座下徒亦站在他的对立面。如此活着已不算是活着,是折磨,更是诅咒。
    心思涌动间,芙姝无声地伸出手,揽过他的脊背,又把他抱紧了些,于这短暂的安稳之中默默阖上眼。
    *
    距离中秋还余六十多日,芙姝从没发觉尸毗王这样粘人。
    他每晚处理完事情之后便会过来跟她挤一张榻,只要他不乱动不乱摸,芙姝便会好心地让开一个位置给他睡。芙姝望了望他宽阔的脊背,薄薄的僧袍都包不住他强健的身躯,他却偏要与她同裹一张薄被,披在身上只能盖个肚脐。
    芙姝垂眸掩下眼光,低声问道:“你何时变得这般粘人了?”
    或许是没听见,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背靠着她睡觉,他不理芙姝,芙姝也不理他了。
    可有时芙姝睡得迷迷糊糊,经常听见他在梦中发出呢喃:“中秋,中秋你一定要与本座赏月。”
    芙姝不喜欢他如此直白,因为这样就不太像她心中的妙寂了。
    翌日晨起,妙寂先行离去,芙姝正准备跟门外的侍从鸡同鸭讲一番,要来水盆跟澡豆洗漱,哪知今日的侍从换了一副中原人的面孔,给她端来水盆时,水盆底下压着一张纸。
    纸上写道,已经有一批人偷偷潜进来了,需要她去接应。
    芙姝抬眼望着那侍从,她很年轻,是个女孩子,一双圆眼正向她释出强烈的求生欲。
    芙姝拉着她的手进入屋内,安抚她道:“此处很安全,你先同我说说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