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这一年出生的。”李维扬说。
    “原来是这样。”
    李维扬带她到柜台那边坐下来。顾安平拿着一块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点唱机,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于曼之觉得整件事很凄凉。这个男人永远不知道,这台点唱机是他深深爱着的一个女孩偿还给他的;而且,她行将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一台点唱机是她的悔疚。恒久地留在他身边。点唱机制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谬吗?
    荒谬得让人想哭。
    “干吗闷闷不乐?”李维扬问她。
    “我失业了!”她叹了一口气。
    “那总比是我失业好!”他嘻皮笑脸的说。
    她生气了:“你这个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难吗?”
    “现在的经济环境不是太好。我们这本周刊已经是办得最好的了,还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放在她手上,说:
    “去点一首歌吧!”
    “点歌?”她诧异。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把手上的硬币投了进去。点唱机全身的灯泡都亮了起来。她点了那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声丝丝缕缕的飘起来: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她转过身子去挨着点唱机,朝柜台那边的李维扬笑了笑。
    李维扬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抛给她,她伸手把硬币接住了。
    她要一直点唱下去。
    15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于曼之打了一通电话给谢乐生。她本来想告诉他关于失业的事。
    “什么事?我明天要考试呢。现在很忙。”谢乐生在电话那一头说。
    她把想说的话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业的话,一定会叫她不如到波士顿去,反正他从来不认为她的工作重要。
    “乐生,你有梦想的吗?”她问。
    “我当然有梦想。”
    “我记得,你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
    “不,现在不是了。我们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毕业生专门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担任顾问,赚很多钱呢!”他雀跃地说。
    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梦想改变了,她也不知道。他们曾经热切地讨论过彼此的梦想。他说过要当一个科学家、她说要一直画画。弹指之间,这一切已经改变了吗?两个人的梦想是否一样,那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他们能够分享各自追求梦想的那个过程。然而,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他的梦想已经改变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16
    她写了很多封求职信,一直也没有回音。别说梦想了,她连工作也找不到,租金也快付不起了。她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有点动摇了。
    一天,李维扬打电话来。
    “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没有。”她沮丧的说。
    “那你一定没钱吃饭了。”
    “我可以吃面包。”她苦笑。
    “天天吃面包也不行。这样吧,我请你吃饭。”
    “好的。什么时候?”
    “就今天晚上。”
    李维扬约了于曼之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
    于曼之来到的时候,李维扬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他头发有点湿,身上穿着一件圆领的棉衣,好像刚刚做完运动,身旁放着一个背包,塞在背包里面的一只棒球手套露了一角出来。
    她坐下来,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会打棒球的吗?”她问。
    “我是大学球队的。几个同学现在偶而还会一起打球,大概一个月一次吧!”
    “我在学校里也有打棒球。”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看来很斯文吗?”
    “不。喜欢运动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奋斗心和好胜心。你看你,暂时失业已经垂头丧气,太不像话了。”
    “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想奚落我?”
    “两样都有一点吧!”
    “喔,很高兴认识你的残忍。”
    “谢谢。请随便点菜。在你还没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饭。”
    于曼之没好气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过转行吗?”
    “转行?”
    “或许有更适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欢画画。”
    “没人要你放弃画画,但总要先解决生活问题。我也喜欢开面包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如果到时你还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请你吃面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吗?”
    “干什么?”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第二天,李维扬带着于曼之来到一家油画店。
    油画店很大,除了油画之外,还有一些雕塑和陶器。
    “这儿好漂亮!”于曼之悄悄跟李维扬说。
    一个女人从店里的后花园走出来。女人有一张很精致的脸,肤色很洁白。小小个子的她,踏着一双平底鞋,穿着一袭宽松的连衣裙,肚子微微隆起。
    “你们来了——”女人说。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李维扬摸摸女人的肚子说。
    “还有六个月呢——”女人幸福地看看自己的肚子。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于曼之,这是罗贝利。”李维扬为她们介绍。
    “维扬说你是念艺术系的。”罗贝利说。
    “嗯,是的。”
    “贝利正想找一个店长——”李维扬说。
    “旧的店长刚好辞职了。”罗贝利补充说。
    于曼之马上明白过来,朝李维扬笑了笑。
    “你有兴趣做这份工作吗?我需要一个喜欢油画和对油画有认识的人。”
    “我可以胜任得来吗?”于曼之问。
    “维扬从来不推荐任何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罗贝利微笑说。
    “我好喜欢这里。”于曼之说。
    “那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罗贝利问。
    “明天就可以。”于曼之说。
    “后天吧!”李维扬说。
    从油画店出来,于曼之问李维扬:
    “为什么要隔一天?我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我带你去打棒球。”
    “打棒球?”
    “你不是说自己会打棒球的吗?”
    “你以为我说谎吗?”
    “那就好了。”
    “但为什么要不上班而去打棒球?”
    “接受新工作之前,我要训练一下你的奋斗心。而训练你奋斗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挫败一下你。”
    于曼之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知道不会是我挫败你,我可是校队里最出锴的击球手了。”
    “那倒要见识见识。”
    于曼之忽然凑近李维扬,问他:
    “罗贝利是你的旧情人吗?”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旧情人。贝利和她丈夫都是我的好朋友。油画店是他们两夫妇的。”
    “那为什么不见她丈夫?”
    “他常常要到外国去买画。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给我介绍工作。希望有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油画店,卖自己喜欢的油画和自己画的画。”
    “那我的面包店就开在你的油书店旁边吧!”李维扬笑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