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你留着吧,我不知道怎样向他解释。”
    “你就买一样他最喜欢的东西给他吧,就当是你送给他的圣诞礼物。”她把钱推回去。
    “好吧。”他知道只有把钱收下,她的内疚才会终结。她那段如此不堪的爱情。才会完美清白。
    “李先生,你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好吗?我做了圣诞布丁,你应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圣诞布丁。”她笑说。
    “好的。那我来做白面包,你应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面包。”他自信满满的样子。
    她坐在椅子上,灿然地笑。她笑的时候,特别漂亮。他知道他的酒保朋友为什么会爱上她了。
    平安夜的那天,他果然吃到了一个最难吃的圣诞布丁;而她和她的男人也吃到最好吃的白面包。
    圣诞节之后,她的身体愈来愈虚弱。他向他们告辞了,他不想看到她被痛苦折磨得愈来愈衰败的样子,他愿意把她的美貌和微笑长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带着满怀的悲伤,坐计程车到达波士顿的机场。
    在候机室里,他意外地又遇到于曼之。她竟又是和他乘搭同一班机回去。他满怀的悲伤刹那间得到抚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睛湿湿的,好像哭过。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尴尴尬尬地笑了笑。她眼里闪着泪花,像满抱着露水的雏菊。他很高兴漫漫长途有她作伴。
    12
    飞机缓缓降落在香港机场的跑道上。于曼之和李维扬又跨越了半个地球回到他们熟悉的地方。
    “要不要送你一程?”李维扬问。
    “那不客气了。”
    在计程车上,她问他:
    “那个故事还有下文吗?”
    “哪个故事?”
    “酒保和女孩的故事。”
    “已经有结局了,是另一个结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另一个结局?”
    “这是我今次去波士顿的原因。”
    车子在路上飞驰,李维扬把女孩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车厢里寂然无声。
    在爱情的世界里,总有一些近乎荒谬的事情发生。当一个人以为可以还清悔疚,无愧地生活的时候,偏偏已经到了结局。如此不堪的不单是爱情,而是人生。
    “那笔钱你打算怎么办?”于曼之问。
    “他的酒吧这一年来都亏本,我假装把钱借给他用,以后再想吧!”
    “她不是要你送他一份礼物吗?”
    他想了想:“他一直想找一台古董点唱机,也许可以送一台给他,不过这种古董现在很难找。”
    “我有一个朋友是在一家西洋古董店工作的,她那里有一部一九六五年的古董点唱机,还保持得很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那太好了。”
    第二天晚上,于曼之领着李维扬来到中环半山一条不起眼的横街里,那家古董店就在街的尽头。
    于曼之推门进去,小小的一家店,地上堆满各种各样的古董。这里跟外面的世界,倏忽间好像相隔了数十年,甚至数百年。
    梯级上传来高跟鞋咯咯咯咯的声音,一个穿着花花裙子的女人走下来,手里提着一盏十八世纪的西班牙桌灯。
    “你们来了。”女人把桌灯放在柜台上,说:“这盏灯要拿去修理。”
    “朱玛雅是我的好朋友。”于曼之跟李维扬说。
    “是啊,我们念大学时是室友。”朱玛雅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
    “点唱机就在里面。”朱玛雅领着他们绕过一张十七世纪法国大床,点唱机就在那里。
    这台机器颜色鲜艳,七彩的灯泡闪亮着。大玻璃罩里排着一列黑胶唱片。
    “是一个英国人卖给我们的,他要回老家。他连唱片也留下来了。”朱玛雅说。
    “有没有硬币?”于曼之转过头去问李维扬。
    李维扬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给她。
    于曼之把那个硬币投下去,随便点了一首歌。玻璃罩里的唱片翻了几翻,一片哀怨的歌声从点唱机里飘送出来: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爱情并不短暂,
    只是有点无奈……
    歌声在这家昏黄的小店里回荡。于曼之望着玻璃罩里的唱片,呆了一会儿。
    “什么事?”朱玛雅问。
    “没什么,我听过这首歌——”
    这是她听王央妮哼过的歌,为什么偏偏又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听到?
    “你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她问李维扬。
    他笑笑摇了摇头。
    她觉得实在奥妙得无法解释。
    “什么时候可以送去?”李维扬问。
    “星期四好吗?”朱玛雅说。
    “好的。这个星期四刚好是酒吧的一周年纪念。你们也来凑凑热闹吧!”
    “好的。反正我晚上很空闲。”于曼之说。
    “星期四我不行,你们玩得开心点吧。”朱玛雅说。
    第3章
    13
    星期四的晚上,朱玛雅正在家里的厨房做苹果沙拉和肉酱意粉。门铃响起来,她在水龙头下面把手洗干净,匆匆跑去开门。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微笑着。
    她让男人进屋里来。
    “你要喝点酒还是什么的?”她问。
    男人把她搂在怀里,久久地吻她。
    “要先去洗个澡吗?”她问。
    男人把她抱到床上,解去她衣服上的每一颗扣子。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问他:
    “今天过得好吗?”
    “嗯——”男人说。
    男人用舌头去舐她的脖子,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如果日子永远像今天这样,那该多好?
    她十七岁那一年跟冯致行相恋。那时,他比她大五年。她是中学生,他已经是大学生了,在建筑系念最后一年。
    那个时候,她常常埋怨他没时间陪她。她那么漂亮,常常有大堆男孩子奉承她。她那么年轻,她不甘心一辈子只有一段爱情。
    后来,他们分手了。他去了加拿大留学。
    九年后,他们在香港重逢。
    他已经是建筑师,她从大学艺术系毕业之后,就在古董店里工作。
    她还是单身,他结婚了。
    漫长的日子里,她常常想起他,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他走了,她才知道,他在她记忆里永存。
    重遇的那一刻,他又理所当然地回到她的生活里。他们的故事还是不该完的。今天与从前,唯一的分别,是他已经结了婚。
    他告诉她,他跟太太的感情并不好。
    这是她最想听到的。
    她并不怪他,是她首先放弃他的。
    只是,她常常恨自己,当她甘心情愿只要一段爱情的时候,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命运既然要把他们分开,何必又让他们重遇?
    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那是要她后悔。
    带着后悔的爱,总是特别精采的。她再不会让他走了。
    14
    于曼之一个人走在路上。她约了李维扬今天晚上在“胖天使”见面。可是,她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上司告诉她,杂志一直在亏本,所以决定结束。她现在失业了。
    来到“胖天使”,她看见那台光亮的古董点唱机放在柜台旁边,原来放在那里的一张桌子给移走了。本来狭小的酒吧,现在变得更小了。
    李维扬和酒保兴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点唱机。
    看到了于曼之,他跟她介绍说:
    “他是这里的老板顾安平。”
    “谢谢你替我找到这台点唱机。而且,一九六五年这个年份实在太好了。”顾安平说。
    “为什么?”于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