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
    「我想喝水。」我说。
    他放开我,倒了一杯水给我,我们拥抱了一小时,他竟然还没有摘下那顶鸭舌帽。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我锲而不舍。
    「没想过为什么。」
    那一刻,我是一个刚刚跟他拥抱了一小时的女子,我问他问题,他竟然那样不负责任地回答我,我
    觉得尴尬,他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多?刚刚献出初吻的女孩,也许应该保持沉默。
    他吻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不是头一次接吻,他很会吻人。
    「歌词真是你写的吗?」
    「如果不是我写的,你刚才便不会让我抱,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
    「你这个人太计较了。」
    我觉得很愤怒,他会不会是玩弄我?因为我曾经批评他上课时看《龙虎门》。他故意要吻我,然后
    向其他人炫耀,证实我不过是一个容易受骗的女子。如果那是真的话,我已经输了,我还留下干什么?
    我冲出走廊,离开宿舍大楼,上了一辆计程车,车上竟然播着那首歌:
    「该有雨,洗去错误的足印,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
    为什么是那首歌?它是我的紧箍咒。
    我和迪之在清吧见面,对于我终于和一个男人拥吻,她显得很雀跃,也许她觉得,以后我们可以有
    更多共同话题。
    「要查出来不难,我问唱片监制便知道。如果他不是林放,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但我感觉到,他就是那个人。
    迪之很快便查出来。
    「监制说,他常常戴着一顶鸭舌帽。」
    「那一定是他。」
    「好啊!你跟才子恋爱!他很红呀,很多歌星指定要他填词。」
    「你跟林正平怎样了?」
    「不要说了!他正在追求一个歌星保姆。」
    「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吗?」
    「是很漂亮,不过是个男的。」
    我目瞪口呆。
    「我质问他,他说,他也玩玩男人。」
    「玩玩?」我想吐。
    「我被人玩了。他是个玩弄女人的风流种子罢了。是我太天真。」
    「你会回到邓初发身边吗?」
    「我已经不爱他。」
    迪之没有流下泪来,她尽量使自己若无其事。那是她第一次明白爱情可以是游戏,她把那次玩弄当
    成是短暂的爱情,那样会使她好过点。
    第二天上课,林方文进入课室时,仍然戴着那顶鸭舌帽,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
    「你应该已经查出我是不是林放吧?」
    我别过脸不去望他,心里却很快乐。
    他那天竟然乖乖看笔记,没有看他的书。
    「今天为什么不看《龙虎门》?」
    「新一期还未出版。」
    我给他气坏:「你为什么看《龙虎门》?」
    「好看呀!」
    「那《花花公子》呢?」
    「好看呀。」
    「那《姊妹》呢?」
    「我想多了解女人。」
    他把手伸过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为什么要给你?」
    他竟然很快便把手缩回去。他应该多问我一次。
    下课后,我以为他会约我吃饭,他竟然匆匆说了一句:「我会找你!」便跑回宿舍。
    周末和周日,我守在电话旁边,地久天长,等待一个人的声音。他要是想找我,一定可以从其中一
    个同学手上拿到我的电话。可是,他没有找我。
    星期一,我在课室外碰见他,故意不去望他。
    「今天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没空。」我说。
    他的样子很失望,看来他不打算再求我。
    「哦,慢着,你说午饭?午饭我有空,我以为你说晚饭。」我想跟他一起,唯有自己打圆场。
    我们长途跋涉去浅水湾吃汉堡包。
    「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吗?」他说。
    「你不知道吗?」
    「你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去查?」
    他摇头。我常常以为,他喜欢我,该千方百计查出我的电话,那是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的表现。
    后来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类男人,他要女人付出。
    班上的人开始知道,我和林方文谈恋爱。他们也猜到,他是近日很红的填词人林放。
    消息很快传到乐姬耳里,一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她,她跟我说:
    「听说你跟才子谈恋爱?」
    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妒忌,她以为但凡出色的男人都应该追求她。林方文追求我,是没有遇上她而已
    。
    终于有一次,给她碰到我和林方文一起。我看到她特意从老远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则特意不介绍
    林方文给她认识,我一定要捍卫我的初恋。
    「她是谁?」林方文问我。
    「我的中学同学,很漂亮吧?」我试探他。
    他没有理会我。
    我们常常那样斗嘴,他永远是爱理不理的,他只会对他头上那顶鸭舌帽坚持。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卅一日,我们相约在卡萨布兰卡吃饭庆祝新年。我听迪之说,那里可以跳舞,所
    以当林方文问我想到那里度除夕,我便选卡萨布兰卡。
    除夕晚上我等了五小时,还没有看见他。驻场歌星倒数十秒迎接一九八七年,普世欢腾,我气得一
    个人在哭。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出现?
    他在十二时十五分来到,安然无恙。他坐下,我立即起身离开。
    他拉着我问:「你去哪里?」
    「你现在才来?」我流着泪质问他。
    「我在录音室。」
    「你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忘了。」
    他竟然那样回答我!我无法不承认,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他根本不在乎。我掩着脸冲出
    去,他在餐厅外拉着我,把一张歌谱塞在我手里:「这首歌是我为你而写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支乐风牌口琴,吹奏一首歌--
    「告诉我,我和你是不是会有明天?
    时间尽头,会不会有你的思念?
    在你给我最后、最无可奈何的叹息之前,
    会不会给我那样的眼神--最早,也最迷乱?
    深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只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因为你,我甘愿冒这一次险,即使没有明天……」
    感动是一座熔炉,烧熔我的心,逼出眼泪,即使用一双手去接,也接不住。
    「为什么要写这首歌给我?」
    他没有回答我。我忘了,他不一定回答问题。
    我心里有说不尽的欢愉,天的遥远地的辽阔,海的深沉山的高峻,也比不上天地里有一个男人,为
    我写一首歌。
    他抱着我,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我害怕你永远不会再出现!」
    「怎会呢?」他吻我。
    「新年快乐!」他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
    一九八七年的一月一日,我们在海边等待日出。我渐渐了解,我正爱着的人,是一个很难让我了解
    的人。他会忘掉我在等待他,却为我写一首歌。听到那首歌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我那样情深。
    他有本事令我快乐,也最有本事令我流泪。
    「在我之前,你有要好的女朋友吗?」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