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这人总是想到就做。
    电话接通了。
    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办公室里。
    你接了那通电话。
    她朝我挤挤眼睛,对你说:
    “你是乔信生吗?”
    那是我这一生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我是夏夏。那天我们在派对上见过面的。你记得我吗?”
    你大概是在那一头说了几句话吧。她有点得意地用手掩着话筒,压低声音跟我说:
    “他记得我。”
    我无聊地冼着那副扑克牌。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她一面而不记得她的男人。
    所以,我并不觉得惊呀。我唯一感到惊讶的,是她看上的男生之中,竟有一个人是会星期五晚上还留在办公室里工作的。
    然后,她一派天真地跟你说:
    “是这样的,我有几题数学不会做,可以请教你吗?“
    你在那一头又说了几句话。
    这一次,她没看向我,撇撇嘴,提高了声线说:
    “那好啊!你明天打给我。我反正也不急。”
    挂线之后,她悻悻地说:
    “哼,他说他正在忙,明天打电话给我。”
    我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是第一个没有在她伸出手时马上朝她飞来的男生。
    那一刻,我不禁想,也许,你跟其他男生是不一样的。
    然而,我很快就开始鄙视你。
    4
    因为,你的高傲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天。
    第二天,你主动给她电话。
    她穿了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衣服,带着数学课本出去赴你的约时,扬扬下巴,跟我说:
    “看我待会怎么惩治他昨天冷待我!你等我!我很快回来喔!我一问完功课就走,丢下他一个人!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这样!”
    结果,那天她很晚才回家。
    她回来的时候,一脸容光焕发,把你们头一天约会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
    她觉得她已经把你迷倒了。
    我说过我看不起那些爱上她的男生。
    那一刻,我鄙视你。
    我认为你就跟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没有两样,只是比较新鲜罢了。
    然后,你们开始约会,你很快就成了她口中的男朋友。
    你对她来说,就像一件新的玩具,她急不及待想费向我展示和炫耀一下。
    一天,她位着我去见你。
    “我带你去看看信生的房子,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呢。然后,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去吃饭。”
    我就这样给她拉了出来,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难怪你那天根本没注意我。
    说到这里,你应该会记起那个叫夏夏的女孩,还有她身边那个看来像灰姑娘的我吧?
    你甚至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
    5
    信生,早在二十二年前的一天,我已经来过你现在住的这间公寓了。
    只是,当时的我,怎会想到,时光消逝,睽别了漫长的日子,我会重来,成为这间公寓的女主人,在无数个无眠的半夜里,幸福地倾听你酣睡的鼻息。
    这曾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痴想?
    那天的一切,历历如绘。
    我被夏夏硬拉了出来,跳上一辆计程车
    车子抵达你在贝露道七号的住处。
    我下了车,抬头一看,那是一幢六层楼高的灰白色水泥房子,很有些年纪了,也许比我和夏夏的岁数加起来还要老一些。
    我们踏上大门的几级台阶,进去楼梯大堂。
    那道宽阔的楼梯是用灰色的水磨石铺成的,扶手也一样,摸上去一阵冰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有多少个夜晚,我孤零零地坐在这些冰冷的楼梯上等你回来。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住这儿!连电梯都没有!”夏夏一边走一边咕哝。
    我们终于爬上了四楼。
    “到了喔!”她边喘气边说。“下一次,我要他抱我,我才肯上来!”
    我按了门铃,你的老佣人来开门,很恭敬地喊了一声:
    “夏小姐!”
    她让我们进屋里去,告诉我们,你还没回来。
    “我们等他好了!”夏夏说。
    一进屋里,我就呆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房子。
    虽然知道你是个建筑师,但我总是带着偏见的认为,一个会追求夏夏的建筑师不会很有内涵。
    但我错了。
    铺上木地扳的屋子天花板很高,墙壁素净,一张米白色的长沙发搁在偌大的客厅中央,旁边摆普一张底座很低的扶手沙发椅。
    这是你最钟爱的一张椅子,它陪你许多年了。你现在也是坐在上面读我这封信吧?
    那天,首先把我的目光吸引住的,是客厅墙望上那张色彩绚丽的油画,画中的年轻女人拥有一张性感红唇和金红色的头发,身穿缤纷的舞衣积黑色长袜,手托着腮,活泼地凝视远方。她身边被万花筒一般的颜色包围着。
    我驻足在画前,望着画中的女人。画中的女人好像也看向我,画里那些斑斓的颜色在我眼睛周围会颤动似的。
    “我问他干吗把女人画成一块块色斑似的!”夏夏在我身边冒出来说。
    “这画是他画的?”我吃了一惊。
    “嗯!我问他这画里的女人是谁,是不是他的旧情人,你猜他怎么回答?”
    “那时他旧情人吗?”
    “他说呀,这既不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是任何-个女人!”
    我笑了。
    当天的我,只觉得这张画很美,我没想到你会画得一手好画,心中不期然对你生出爱慕。
    直到后来的日子里,受尽对你思念的折磨,重临旧地,再一次看到这张画时,我才知道我一直不了解你。
    画中的女人的确如你所说,既不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是任何一个女人。
    你的日子是所有女人拼凑而成的。
    她们都年轻,漂亮,活泼,快乐,像万花筒里的色块那样,点缀着你的生命。
    不回望过去,只爱眼前的欢愉,追逐灿烂的青春与浮华,手托着腮,懒懒地嘲笑别人那些一辈子的承诺与深情,没有忧愁,没有伤感,没有牵挂,只有游戏人间的眼神。
    要是我早一点知道,后来的那个晚上,我不会傻得以为我的纯真的眼泪会打动你。
    我会跟你一样,跟你画中的女郎一样,对你表示,我多么的轻蔑爱情。
    这样的话,我也许会得到你。
    可是,年轻总是会犯错的吧?
    何况,那时我只有十七岁。
    当夏夏做到窗边喝茶的时候,我的脚步移向客厅的那一排占了一堵墙,从底到顶的书柜。
    你拥有许多许多的书,我好奇地看你都看哪些书,有建筑,艺术,文学,还有其他很多,都是我没看过的。
    我从小就爱书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书,我满怀仰慕,摸摸这本,也摸摸那本这时,我心里苦思着: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那么有学问,那么有才华,却竟会喜欢像夏夏这样的女孩子,她几乎都不看书。
    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和嫉妒心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那张画,那所有的书,唱片架上的古典音乐和客厅一角那一台黑亮亮的钢琴,都不过是你用来装模作样,哄编女孩子的。
    我想要证实我的想法。于是,夏夏好几次催我过去喝茶我都没理她。
    我忙着窥视你。
    我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抽出来看,看看它们是不是用来装饰的,你根本连看都没看过。
    但是,我又再一次错了。
    我随手拿起的每一本书,都有翻过的痕迹,其中一些,甚至给你度过许多遍,已经有卷角了。
    要是这一切是属于一个其貌不扬,戴着一副千度近视眼镜的男生,我也许还能理解。
    但是,夏夏一直说你长得很帅。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夏夏在那边嚷着。
    我已经离开书架,透过半掩的门窥看你的睡房。
    我看到一张床的角,铺七了米白色的床单,床边摆着一双黑色的拖鞋,你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