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他怔了一下。
    “你害怕吗?”
    “才不会。”
    “那么,快走吧。”我走在前头说。
    “古墓餐厅”在地底,地面有一条陡斜阴暗的楼梯通往餐厅。我和大熊走下涂敷灰泥的梯级,梯级两旁粗糙的墙壁上挂着电子火炬,微弱的光仅仅照亮着前面几步路,一阵阴森森的气氛袭来。
    终于到了地底,那儿有两扇灰色圆拱形对开的活板门,上面锈迹斑驳,布满蜘蛛网,门廊上俯伏着两只样貌狰狞的黑蝙蝠,跟真的很像。接待处是一块覆满了灰色苔藓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古墓”两个字。一男一女的接待员身上穿着祭司的束腰黑长袍,头罩黑色兜帽,两个人都有隆起的驼背,腰上同样挂着一个半月形的金属块,看来像护身符。
    那位女祭司脸上罩着乌云,冷冷地问我们:“两位是来盗墓吧?”
    “呃?”我和大熊同时应了一声,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像捣蒜般点头。
    “跟我来。”女祭司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感情。从石
    碑后面拿出一个电子火把微微高举起来。
    她推开活板门,门嗄吱嘎吱地响,里面黑天黑地的,全靠火把照亮。我和大熊紧紧跟着她。
    活板门后面是一条古怪的隧道,地砖长出杂草,枯叶遍布。龟裂的石墙上有忽长忽短的鬼影晃动,裂缝中映射出诡异的蓝光。
    “你为什么挑这么黑的地方来?”大熊跟我说话,回音久久不散。
    “我怎知道这么黑?”我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隧道的尽头微光飘逝,传来凄厉幽怨的一把女声。
    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歌。
    “你猜她的驼背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指了指前面女祭司的背,小声问大熊。
    “不知道。”他小声回答。
    我好奇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女祭司的驼背一下。
    “哎唷!”她突然惨叫一声。
    “呜哇!”我尖叫,跟大熊两个人吓得同时弹了开来。
    那个手持火把的女祭司转过头来,脸孔缩在帽兜里,阴沉沉好像找晦气似的,盯着我和大熊,说:“假的也不要乱戳嘛!”
    我吐了吐舌头,朝大熊笑了笑,他正好也跟我笑。
    我们还是头一次那么有默契。
    穿过迂回的隧道,终于进入墓室。这儿坐满了客人。笼罩在紫蓝色暗影中的陌生脸孔看起来都有点诡异。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抬头看到圆穹顶上倒挂着更多龇牙咧嘴的黑蝙蝠,像老鼠的小眼睛会发光似的。没窗户的灰墙上绘上奇异的壁画,全都是长了翅膀的男人、女人和怪兽。蓝焰飘摇的电子火炬悬挂壁上,墙身的破洞栖息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猫头鹰,全都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墓室中央隆起了一个黑石小圆丘,看来便是陵墓。
    陵墓旁边搁着一个生锈的藏宝箱,装着骸骨、珠宝和剑。
    驼背女祭司领我们到一个正立方体的黑石墓冢,那就是餐桌。然后,我们在一张有如墓碑、背后蛛网攀结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一个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务生如鬼魅般贴着墙缩头缩脑地走来,丢给我们一张蝙蝠形状的黑底红字菜单,一脸寒霜地问我和大熊:“点什么菜?”
    在这里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对客人笑。
    我们就着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单。我点了“古墓飞尸”。那是石头烤鸡翅膀。大熊点的“死亡沼泽”是墨鱼汁煮天使面。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血饮”,那是红莓冰。
    祭司腰间那个半月形的金属块原来是点火器,男祭司用它来点亮了我们墓冢上那个灰色蛛网烛台。
    “你为什么由得鹦鹉在屋里乱飞?”我问大熊。
    “皮皮喜欢自由。”他笑笑说。
    “它是什么鹦鹉?”
    “葵花。”他回答说。
    这时,我们要的“古墓血饮”来了,装在一个瞪眼猫头鹰形状的银杯子里,颜色鲜红如血。我啜了一口。
    味道倒也不错。
    我舐了舐嘴边的红莓汁,问大熊:“皮皮会说话吗?”
    他摇了摇头。
    我读过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原来,并不是每一种鹦鹉都会说话。但是,葵花鹦鹉一般都会说话。
    大熊啜了一口“血饮”。说:“皮皮是聋的。”
    “聋的?”我怔了一下,问大熊, “那你为什么会买它?”
    “是买回来才知道的,受骗了。”
    “你为什么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聋的,没有人会要它。”大熊说,然后又说, “皮皮其实很聪明。”
    “你怎样发现它是聋的?”
    “我教它说话教了三个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说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嗄嗄嗄地叫。于是,有一天,我对着它的耳朵大叫一声,它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我带它去看兽医,兽医说它是聋的。”
    “会不会就是你那一声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说。
    “不会吧?”他傻气地愣了一下。
    “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墓好像阴风阵阵?你冷不冷?”
    我问他说。喝了半杯“古墓血饮”的我,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熊摇了摇头。
    “那么,你的羊毛衫借我。”我说。
    “呃?这件?”他迟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没法跟你见面,便没法给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毛衫脱下来给我。
    我把他的毛衫套在身上,虽然松垮垮的,却还留着他的余温。我的身体暖和多了。
    “对了,你说过给我提示。”大熊期待的眼睛望着我。
    “菜来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我岔开话题。
    一个脸色异常苍白,挂着两个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刚刚尸变的男祭司把我们的菜端来。“古墓飞尸”盛在一个深口石碗里,飘着古人用来驱鬼的蒜香。
    “死亡沼泽”盛在一个浅口大碗里,浓浓的墨鱼汁比我和大熊的头发还要黑。
    大熊把那个蛛网烛台拿起来。一朵蓝焰在他眼前飘摇。
    “你干嘛?”我问他。
    他皱着眉说: “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然后,他就着烛光研究他那盘墨鱼面。
    “你根本不会看得清楚,谁要你叫这个‘死亡沼泽?”’我没好气地说。
    他只好把烛台放下,不理那么多,用叉把面条叉起来塞进口里。
    “你为什么会住在男童院里?”我一边吃一边问大熊。
    “我爸爸是院长。”他说。
    “那么,你是在男童院长大的喽?”
    大熊点点头。
    “但是,他们不都是问题少年吗?”我问他。
    “他们本质并不坏。”他说。
    “那么,你在院里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会在院里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几个已经离开了。他们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在理发店当学徒。”
    “就是那个山鸡箭猪吗?”
    “山鸡箭猪?”他怔了怔。
    “帮你做头发的那个,他的头发不是一根根竖起来吗?”我用手在头上比着。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大熊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说。
    我悄悄望着他,突然明白大熊为什么那么重视朋友,甚至愿意为朋友吃亏。他的成长跟別人不一样。院长的儿子跟院童要成为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窝才可以吧?
    “你是独生子吧?”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
    “我能够嗅出那种气味来。”我说。
    “什么气味?”大熊好奇地望着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说。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如说,那个也是我的愿望。十六岁的爱情,都会在对方身上努力找出共通点,把小小一个共通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无限大,然后兴奋地跟对方说: